引子(一) 表妹(1 / 2)

四月,清明。

山風掠過漫山遍野的櫻桃花,像頑皮的孩子,奔向四野。我能從中嗅到漸漸逼近的潮濕,偶爾還夾雜著一些澀澀的舊故事。

蔥綠掩蓋了枯黃,時令開始掀開繽紛的一頁。

隨風而舞的,除了盎然春意,還有如同生命般燃燒的紙燼。

我看著父親像個司儀一樣在**的墳前吆喝著,有的說給死人聽,有的說給活人聽。規模龐大的親友團,手中各自捏著草香,靜靜地候在墳前。

上供,酹酒,掛紙,禱告……

莊重的儀式井然有序。

我望著父親蒼老的身影,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將來等您一走,這帶領親人清明祭祖的指揮棒,該交到誰手裏?千年傳承下來的一點文化血脈,怕是要斷在我們手裏了!

“發什麼呆?快磕頭!”父親踢了我一腳。

我意識到自己的****可能冒犯祖人了,趕緊上前磕了三個響頭。在我身後,兄弟姐妹侄甥男女可還排了一大堆呢。

退回人群,我看見身旁拄著拐的二伯在偷偷抹眼淚。

我說:“**當初走得不痛不癢,我們應該開心點才是!”

二伯很生氣:“小斯兒,你會講話不會?”

我又看見另一邊的幺爺,正抬頭望天。

我小聲說:“幺爺,您見多識廣,能不能跟我解釋解釋一個問題?”

“哦?”幺爺轉頭看我,渾濁的瞳孔裏沒有任何波瀾。

“從小就聽說,人死後都是要投胎轉世的,不可能一直做鬼,對不對?”

“對!”

“那既然都投胎轉世了,我們燒的紙錢給誰用呢?誰又能保佑我們呢?”

幺爺也很生氣:“傻小子,不要以為讀過幾天書,就可以無懼無畏。這叫念想,這叫凝聚,你懂不懂?”

我百無聊賴地溜到一邊,心裏祈禱這冗長枯燥的儀式早點結束才好。

不是我不尊重**,實在是感覺像作秀一樣的祭祀很沒有必要。老人在世的時候,你孝敬他就足夠了。

“怪了!”父親的驚訝從墳前傳來,“這長明燈怎麼點不亮?”

“是不是燈芯沁了水?”

“是不是買到假煤油了?”

“是不是……”

親人們七嘴八舌的猜測著,然後被父親一一否定。

“三舅,外公的腳被壓著了,燈才點不亮!”

說話的是我四姑家的二丫頭,小名彤彤,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

我這個表妹一開口,所有人就住嘴了。

幺爺點頭道:“彤彤說的話,多半沒假!”

沒有人持有異議。

二伯提起鋤頭鐵鍬,徑直走向墳頭。父親略一猶豫,跟了上去。得力的男同誌就都跟了上去。

兩鋤頭下去,原因就知道了:棺木腐朽,盛腳的一頭被封土壓得塌了下去,泥石蓋在了**的腳骨上。

時間一長,塵土爛葉一層層往上覆蓋,故而從外很難發現墳墓的異常。

幾個長輩連聲說著愧疚,動手收拾,時間又耗去了兩個小時。

一切整理好,長明燈真點亮了。

下山的途中,親人們各自聊著家常,表妹默默地走在人群裏,沒人覺得她是個“罕物”。

這事要擱在別人身上,興許大家都覺得極不尋常;可是發生在表妹身上,便又極其尋常。

表妹從小就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這是家族中人都知道的。

那年她八歲,跟我四姑一起上山打豬草。天已擦黑。表妹拉著四姑的衣角說,有個人朝我們走過來了。四姑並沒見到什麼人。表妹詳細地告訴四姑:那是個中年男人,個子高高的,清瘦,穿著灰色長衫,鼻梁上長著一顆黑痣。

四姑仔細張望了幾回,還是啥也沒看到。表妹說,他都到我們跟前了,還對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