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杜玉清醒來時,四下還是一片黑暗,闃然無聲,她一下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翻過身來,身下的床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驚心。她才醒悟過來,自己已是在杭州府了。
窗外是沉沉的黑夜,連顆星星都沒有。昨晚在睡夢中杜玉清感覺外邊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
杜玉清的祖上原是汴京人士,行伍出身,到曾祖父時,因為武藝高強被選為太子府上侍衛,宣德元年,皇叔朱高煦以“清君側”之名起兵造反,杜玉清曾祖父杜嶽公隨著宣宗皇帝禦駕親征,平定皇叔朱高煦叛亂,在戰場上立下了汗馬功勞。從最早小小的校尉,最後做到宣府鎮統兵參將軍。但因為戰場身受重傷,杜嶽公身體一直不好,皇上憐其舊功,又因為宣府鎮乃是九邊第一大鎮,不得不格外謹慎,所以調杜嶽公回京當任了一個都指揮副使的虛職,還格外恩萌給予杜家一個五城兵馬司世襲百戶的職位。
杜嶽公一共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勇猛剛強,二十已經是遊擊將軍,但不幸死於土木堡之變,杜嶽公受此打擊,身體越發不好,不到五十歲就撒手人寰。
杜嶽公次子杜淩,即杜玉清的祖父進五城兵馬司承續父業,如今是都督府都督僉事,正二品。
杜淩,字安彥,雖然從少年時就從軍,沒有讀過什麼書,但跟隨在父親身邊見多識廣不乏遠見。他從自己的所知所見中深深地認識到讀書的重要,尤其是土木堡之變以後,武將的地位變得一落千丈。之前因為軍隊主要由勳貴掌握,武將自然在朝廷上說得上話,但那次土木堡之變大明三十萬軍隊被消滅殆盡,幸存的勳貴寥落星辰,武官地位就變得無足輕重,甚至發生一個七品縣令指著三品武官痛罵的事情,到後期更有文臣統軍之說。
雖然杜家以軍功獲得官身,但杜老爺子覺得這終非長久之計。知道未來國家必然更加倚重文官,況且先賢早說了:“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全家皆為軍旅之人,終究非長久之計。好在本朝允許軍籍考科舉,真乃天時地利也。於是杜老爺子下決心改弦易轍,多手準備。請了中了舉的老儒到家裏授課,讓幾個孩子都從發蒙開始認真讀書,同時習武不輟,以期孩子中能夠有一兩個以文考出仕,或者武考出仕,最好的是幾個孩子各司一條道路,最後可以在文官、武官上各有建樹,相互扶持。最不濟也可以明白些道理,路也走得通暢些。
長子杜伯威,字剛堯,健壯高大,孔武有力,相貌和性情都極像年紀輕輕便戰死沙場的大伯,從六歲時便開始舞槍弄棒,刀劍槍棍都耍得有聲有色,虎虎生威,他從少年起的誌向便是要上戰場殺敵立功像祖父一樣獲得封妻萌子的功名,但無奈杜家子嗣單薄,他又是長子,雖然十八歲武功高強中了武舉,聲名遠揚,父親卻一直不肯放他出去當任軍隊武將,現在是京衛指揮使司指揮同知,從三品。
次子杜仲溫,字仁輔,俊秀溫和,性子綿軟,十八歲時中了秀才,似乎是讀書的材料,讓杜老爺子十分欣喜,不料後來再無晉級;武功上也技藝平平,杜老爺子就讓他繼承了世襲的百戶職位。
老三杜叔恒,字淵之,也行是上天眷顧杜家多年的努力,杜淵之從小聰慧過人,在讀書考學上一路順利,中了秀才後,鄉試也是沒有什麼大波折就拿下了。杜老爺子樂得翹著胡子,連連說: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心裏暗自覺得改換門庭的擔子要落在三兒身上,因此,在老三娶親的事情上便格外用心。
老大、老二娶妻時都是杜老夫人相看,挑選的都是杜老爺子朋友或部下的閨女為妻,給老三娶妻時,杜老爺子便自己做主,托人說媒娶了國子監教授司的教授林進海之女林秀為妻。林老夫子雖然兩袖清風,到底是書香門第,原先不大樂意把自己的閨女嫁到武官之家,後來見過杜淵之,一番學問考校之後才點頭答應,這讓杜老夫人心裏著實不痛快。
杜淵之,在二十六歲時金榜題名,中了二甲第五名。後來又考中庶吉士,先是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編修,在杜玉清十歲時外發到滄州擔任通判,三年期滿,官評優良,今年初被任命為杭州府同知。
杜淵之和林氏成親後生了四個孩子。
長女杜玉清,乳名阿杏,因為她十月出生時,院中的銀杏樹葉正長得繽紛美麗,初為人父的杜淵之覺得杏與“信”、“幸”都諧音,便取了“杏”這既簡單又寓意吉祥的小名,杜玉清的母親是閩南泉州人,便按照自己家鄉的習慣在杏字前加個“阿”稱呼,阿杏便成了杜玉清的乳名。
次女杜玉梅,乳名阿眉,出生時一副羸弱的樣子,卻有一副細淡的柳葉眉,故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