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次,岑春煊早在西安曾率師勤王,西太後很是讚許他。這時便擺他做了四川總督。岑春煊在臨行的時候,請入滾台見皇上。光緒帝一見春煊,三數語後便潸然淚下,正待訴說心事,忽見香兒突從外麵進來,光緒帝即變色起立,一句話也不說。岑春煊知機,便乘勢請安退出。但那香兒是何等乖覺的人,他眼見得君臣這種情形,心裏早有些疑惑,就暗中去告訴了太後。依西太後的意思,阻止入的諭旨,這時已要實行的了。為於香兒有礙,才緩了下來。如今光緒帝大發牢騷,自己說出心事來,香兒去對西太後一講,西太後知道皇上一刻不忘自己的怨恨,便立時把該台交通斷絕。
光緒帝在流台裏麵,隻有兩個宮女和四個小監,一天到晚同瑾妃相對著,終覺得悶悶不樂。因皇上居處的地方,是在涵元殿,滾台是總名罷了。這涵元殿的大小共有平屋三間,每間不過丈餘的寬闊。後麵僅有一座小樓,光緒帝於悶極的時候,也登樓去眺望一會,但不到幾分鍾便長歎一聲,慢慢地走了下來。那涵元殿的對麵叫做涵香殿,是皇後的居室。然皇後雖有時入侍,光緒帝卻不大和她說話。總之自幽禁以來,從不一至康香殿。所以皇後和光緒帝,是麵和心非的。又見皇上寵著瑾妃,皇後益發惱恨了。
可是皇後那拉氏,本是西太後的內侄女。她要配給光緒帝,想從此籠絡起來,大權可以永遠獨攬。哪知光緒帝卻不中意現在的皇後。因西太後授意給他,叫皇上於擇後時,將玉如意遞與自己侄女。故事凡皇帝冊立皇後之前,把有皇後資格的閨女,排列在殿前,任皇帝自己選擇,選中了是誰,就拿手中的玉如意授給誰。光緒帝的心裏,要想遞如意給珍妃的。但西太後預先授意,不敢違背,隻在那遞過去時,假做失手掉在地上,一隻很好的玉如意竟打得粉碎了。西太後見了這般情形,便老大不高興,母子之間在這時已存了意見的了。等到大婚以後,光緒帝自然不喜歡皇後,西太後要光緒帝的服從,明知他愛的是珍妃,就把珍妃姐妹立做了妃子。光緒帝既有珍妃姐妹,於是皇後越不放在眼裏了。皇後目睹著妃子受寵,心上如何不氣呢?以是不時在太後前哭訴,乘間拿珍妃姊妹責打了一頓,雖說借此出氣,而光緒帝的心目中越當皇後似仇人一般了。庚子拳亂起事,兩宮料理出走;西太後趁這個當兒把珍妃賜死,也算替皇後報複。回蠻之後,光緒帝想念珍妃,以為珍妃致死,完全是皇後加害她的,因此和皇後同居派台,相去不過咫尺,光緒帝卻從不到康香殿去,也不互相交談,夫妻好似陌路一般。
一天,光緒帝在流台實覺氣悶不過,要想出去,沒有橋梁和船隻,不能飛渡過去,便倚在窗上躊躇了一會。見那水麵上已結著很厚的冰,不覺發奇想起來,要待從冰上走到對麵去。瑾妃忙勸阻道:“那冰是浮在水上的,到底不甚堅實,倘踏到了那裏,忽地陷了下去,不是很危險的嗎?”光緒帝一意不肯聽,決意踏冰渡水過去。於是叫一個小監扶持了,一步步望冰上走去。在近岸的冰塊果然結得很厚,人踐踏上去,受得住重量,不至於破裂。但到了正中,水漸漸地深了,便不容易結冰,那冰就薄了。光緒帝走到這裏,才覺得那冰有些靠不住。正在懊悔時,小監的一足已陷入水裏去了。對麵的太監趕忙撐著小船來接,這樣的忙了半天,光緒帝才算登了彼岸。哪知光緒帝踏冰的時候,皇後方在扆香殿裏梳洗。她從鏡中瞧見河裏有人走著,一時很覺詫異,便忙臨窗一望,見皇上在那裏踏冰渡水,就暗想道:“他近來神經錯亂,舉動上很是乖謬。但那瑾妃須不曾瘋癲,為什麼不加阻諫的呢?萬一皇上有了危險,我也住在這裏,豈能不認其咎。”當下便急急忙忙地妝飾好了,也駕著小舟渡過河去,報告給太後去了。
這裏光緒帝,到了瀛台的那麵,如鳥脫籠似的,好不快活。一麵叫小監打槳過去,把瑾妃也接了來;二人挽著手往各處玩了一遍。走到仁壽殿麵前,光緒帝不由得長歎一聲道:“今還記得那年和翁師傅在這裏商議朝事;也召見過康有為,不料和袁世凱在此見麵後,就從此不能到這裏了。回憶當日的情景,宛如在眼前一樣。不過從前和現在,境地卻相去遠了許多,想起來能不叫人傷心嗎?”光緒帝說罷,眼看著瑾妃,不免有點傷感起來。瑾妃怕皇上憶起舊事,因此抑鬱出病來,所以忙慰勸道:“那是蛟龍暫困池中,終有一朝逢著雷雨,就可霹靂一聲,直上青霄了。”光緒帝見說,隻略為點了點頭,重又歎道:“人壽幾何?韶華易老;倒不如那些尋常的百姓人家,夫唱婦隨,其樂融融!咱們到西安時,見一般農人夫婦,男耕女織,他們家庭之間,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愉快。咱們做了帝王,倒不及他們呢。怪不得明代的思宗說:願生生世世不要生在帝王之家。這話何等的沉痛啊!”光緒帝說到這裏,不覺淒楚悲咽起來。瑾妃在旁,竭力地解勸了幾句,但是怎能摒去皇上的悲感呢。光緒帝越說越氣,止不住撲簌簌地流下淚來。這時瑾妃也牽動了愁腸,君臣二人,倒做了一場楚囚對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