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嫵媚地為他布萊、舉杯勸飲,把心事悠悠套問。

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渾身解數,男人根本招架乏力。

“真不敢勞你玉手。”

她又再強調:“說來,也是因著家中沒有男人,所以多請一個下人也不大放心。相公——”三腳的金獸香爐,飄出嫋嫋輕煙,像一根顫動著的心弦。

竹樹的影兒在紗窗外點著頭。

素貞驀地抓住他的手。

他訕訕地,沒話找話說,還是老套:“我……我是來取回那傘的。”

“哼!”她恨恨。

臉上還是嬌羞萬狀:“那傘,索性擱在我這兒吧?相公,我飄泊孤零,隻求一位知心人,天天吃我燒的好菜——”

“我……”

素貞見他沉吟,生怕他不肯。正色道:“相公,我之所以做此選擇,主要是家中還有一點資產,並不貪慕升官發財,而且閱人之中,但凡甜言蜜語無事殷勤的,都不是心中所要。像相公那樣,自食其力,沉靜寡言,我才喜歡。”

我向空中暴喝一聲:“無恥!”

追上那臭道士臭道童了。

不知罵的是誰——是罵家中那一對,抑目下這三名?

“你們幹些什麼勾當?”

瞎眼的道士嘎然止步,翻起白眼,豎起耳朵,決意跟我耗上了。

在橋邊,走水道,他枉搖銅鈴念咒語,哪裏是我手腳?

三個人咕咚咕咚的全被我扔下水中去。小懲大戒。

老實說,若我不是記掛姊姊與那男人不知進展如何,還真的一直玩下去。

他倆如今怎麼樣?

神仙下了凡,不也是凡人嗎?凡人結得神仙眷屬,自己也成仙了。

人說:眼為情苗,心為欲種。

素貞寬衣解帶,一層一層又一層,如同蛻皮。

許仙秉燭來窺看,呆住了。

素貞連忙一口氣吹滅了火。

火在帳內燒著。黑暗中,隻聽見輕微的喘息。她把他糾纏著。

他在她耳畔軟語。

她笑:“我不依——”

真造作!

我的身子卷在梁上,雙目發出晶光,居高臨下,好奇地偷看這一幕。

他們如膠似漆地搖蕩和纏綿,動作漸到緊要處,我屏息觀戲,隨之目瞪口呆。

素貞在他身下,星眸半張,忽地發現了我,便在那兒用眼色趕我走。

我在他倆上麵,目睹這發生在春天的、神秘的事件。他倆便是一對了,每朵花都有一隻蝴蝶,我不知道我有什麼?我的落力和熱誠,有什麼回報——從未試過像此刻突然的寂寞。

兩個喝過合巹酒的人,雙頰酡紅,無窮恩愛,一派如意。如是者我亙於梁上,僵持片刻。

我氣悶地,非常無聊地拖曳著,腳步寫上個長長的“一”字,不知何去何從。

走著走著,便被一陣耀目銀光吸引了。

既是無所事事,穿牆入壁,一看究竟。

這一間密封的屋子,原來是庫房,堆滿白花花的銀子。

想那世人,若命中有欠缺,一旦有銀子填補,亦勝過兩手落空。

如入無人之境,銀子唾手可得。

它們整整齊齊,一式一樣,起棱起角,卻是人間瑰寶,買得一切。但給我銀子,我想買什麼呢?

偌大的庫房,我顯得渺小。托著頭,孤單寂寞地,任由銀光在臉上反映。幾乎可在上頭暢泳。我陡地一推,它們嘩啦嘩啦倒下來,是的,包圍了我,淹沒了我,仿效著素貞的種種媚態,仿佛聽到冷硬的嘲笑。

我站起來,意興闌珊。

隨手拈走一些,回家去了。

難道就在銀子堆裏過日子麼?

那開了葷的素貞,精神有了寄托,開始思念起他了。

才不過一兩天,她熬不住。

“小青,隨著來,找我的許仙去。”

美得她!

屈居次席的偉大的我,隻好備艘小船,幫她找男人去。

小船漫過水鄉。

剛好在印刷書坊的後麵。

許仙在階下,木板上有觀音像,他正心不在焉地動著刻刀。妖嬈的觀音坐在蓮座上,活脫脫便是我那親愛的姊姊。

看來他心中也是她了。

近黃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觀音的臉緋紅。

一個年輕的印刷工人哭喪著臉,悶悶不樂地來了。

“今天何以那麼遲?”有人問。

“不要提了,我真命苦。”

大夥圍上來。

“你不是奉父母之命去相親嗎?”

他帶著哭音:“兄弟們,可憐我要與一個陌生女子結成夫婦了——”

“恭喜恭喜!”

他木然地,自語,如同呻吟:“我不想做'丈夫',這包袱太重了!”

看他的痛苦表情,一定聯想到一個平凡賢淑的婦人,脂粉不施,不苟言笑,把熱騰騰的湯吹涼,送到他跟前,侍候著。孩子爬在腳下,一個兩個三個,丈夫不悅,妻子一把抱去,又打又罵,哇哇的哭聲,驚破黃昏的霞彩。

他歎息一聲。又一生了。

“唉——”

隻見許仙也在歎息:“唉——”

但,許仙的心事,是因為他在越趄,好不好去找她?他的願望飄飛在水麵。

水麵有小巧玲殊的彩燈,是青春好色的少艾,給寫上了芳名,放在水麵,隨著流向萬花樓,妓女們一一拾起,爭相調笑,過一個你追我逐的風花雪月夜。

許仙持著刻刀的手止住——他見到我倆。

在一個意外的時辰。

他心念一動,她就出現了。

不相信這是真的。當下,最老實的人也敵不過此般誘惑。什麼也扔下不顧,在同僚的目送下,他趕緊赴一個注定的約會。

許仙原來那麼一本正經、德高望重、知書識禮、文質彬彬,但,他跳上了我們的船。

“你們看,”大夥在詫異,“許仙這廝找到他的活觀音了!哈哈哈!”

新月下的西湖。鼓樂聲大作,都是遊人玩賞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