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二章 大風(四)(1 / 3)

酉時過半,太陽漸漸沉落於西麵的山線。嚍

夏日的徐徐的風,潮濕且悶,與灰色一同籠罩了入夜的福州城。擁擠且多有尖角屋簷的城池中,燈火便也一點一點的亮起來了,先是斑斕如豆,漸漸的彙成長街。

吱呀吱呀的小船駛過房舍之間的小河,穿著清涼的人們拿著蒲扇,行走在並不算寬敞的福州街道上,與攤販、車馬、轎子等擦肩而過。

城市東側,棗花馬拉起了車架,沿著入夜的懷雲坊朝東行去。這時候過了晚膳不久,悶熱的坊間街道上有不少行走的路人,兩名少年坐在車轅上,踏著夜色緩緩前行。

“昨天下午,去銀橋坊租攤子。”揮著馬鞭,寧忌一麵駕車,一麵老成地說話,“倒是沒生什麼事端,但我現在想想,無商不奸。街道司的那個小狗官,尖嘴猴腮的,當時大概是看我財大氣粗,爽快地簽合同,但等到我們過去,說不定會偷偷地生事。”

“可是,不是我們才是商嗎?”坐在一旁,打扮成“龍傲天“的曲龍珺笑著說話。

“……啊?”寧忌撓了撓腦袋,過得片刻,“那他租鋪位給我,這個時候他就是商嘛。你不許抬杠,這個事情我們要有準備的啊,你看外頭現在亂成這樣,大家都缺錢,心黑著呢,說不定我們過去了,就告訴我們,那兩個約定的好鋪位給別人占了,拿兩個壞的來換,又或者臨時要加錢,都是有可能的……”

“嗯。”曲龍珺點點頭,“要真是這樣,那我們怎麼辦啊?”嚍

“那也不怕他們,或者說,反倒是件好事了,我跟你說,就像我們之前排練的那樣,你跟他們拍桌子,扮高手,我出手把街道司的這幫人揍一頓,這樣好好打出我們的名聲來。哼哼,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想要之後不被欺負,一開始就得用拳頭打出來!”

晚飯剛過,懷雲坊朝外的街道上行人不少,馬車走得也慢。寧忌便在車上推想了之後的發展——他早些年當然是很少想這類事情的,年紀小的時候要做好事有兄嫂幫忙,要做壞事有一幫狐朋狗友襄助,年紀大一點幹脆上了戰場,跟著一幫大佬聽參謀部的謀劃做事,絕大部分時候根本用不到他的天才腦瓜運籌帷幄,直到江寧城裏,成了人的“大哥”,現如今又當了“小哥”,這才不得不對許多事情都有所預估和操心。

已經動用了全部的想象力。

“所以你啊,真到了那邊,不要還是平時溫溫吞吞的樣子,人家不怕你的知不知道,要凶狠,殘暴!”寧忌與曲龍珺說著,又揮了揮馬鞭,衝著前方大喊:“大叔大嬸讓一讓!開水!開水啊——”

走在道路前方扇著蒲扇的大叔大嬸回頭看了看,見馬車上是兩個樣貌清秀的少年人,慢吞吞地朝街邊讓開了。

“你看,就是這樣,要大聲!”

“知道了知道了。”曲龍珺笑得眼睛眯了起來,一麵不好意思地朝前方的男女致歉,一麵左顧右盼,待見到道路邊上一隻正看著兩人的大黃狗時,方才板起臉來,凶狠地罵了一句:“——汪!”嚍

“嗚。”大黃狗搖著尾巴,迷惑地偏了偏頭。

“誒嘿嘿。”

“……嘿嘿。”

前方道路上燈火流轉,車上的兩人俱都捧腹而笑。

馬車出了懷雲坊,是靠近福州東麵城牆的一條新路,沿著這條寬敞些的道路往南,經過一座名為金銀橋的橋梁,兩側便能看見張燈結彩的兩條道路,路上店鋪林立,行人如織,以金銀橋為界,一邊便叫做金橋坊,一邊叫做銀橋坊。

武朝的夜市文化本就興盛,過去在汴梁,後來在臨安,都有不少徹夜不眠的熱鬧坊市。現如今新君南狩福建,武朝的家當雖大不如前,但帶來的軍民人口填充福州等幾座大的城池,仍舊算得上綽綽有餘。

此時的金銀橋臨近福州城東,連同旁邊的道路,都是兩年前新君抵達後主持翻修的工程。由於金銀兩坊連通水路,貨運方便,過去銀橋坊便是城內水產批發聚集之所。經過改建後,先前荒置的金橋坊現如今開起了青樓酒肆,銀橋坊後半段依舊是售賣水產的市場,但臨近金橋坊的這段則添了雜貨、食肆,每至夜間,這邊張燈結彩,炸小魚、攤麵人、賣冰粉、販雪泡水的攤販便在路旁擺開,成為在附近來說頗為親民的夜市場所。嚍

這便是寧忌與曲龍珺看好的擺攤之所。

按照寧忌的想法,來到福州之後,預定的目的是遊曆觀光,順手的話,要找一找老奸賊鐵天鷹的麻煩,斬下對方的狗頭當球踢,那麼在踢球期間,城內好幾個自西南過來的左家人是不能打照麵的——免得他們為鐵天鷹說情,傷了和氣,將來去到西南,又詆毀自己。

而按照常理推斷,左文懷這幫讀書厲害的小奸賊來到福州之後頗受小皇帝重用,那當然是住在富人區吃香喝辣了,因此靠近城內最核心區域的幾個大坊市便不能經常露麵。

金銀橋這邊,物價親民,治安一般,這便能躲開左家人,卻多了與鐵天鷹相見的機會,他思慮再三,自覺推算妥當,方才來到銀橋坊,找街道司的小吏租下了兩個位置極好的高價攤位。

又做好了被人糊弄後大打出手的準備。

然而一路進入坊市,推想中的情況並沒有發生。此時的夜市攤位多半是傍晚便擺開了,他們吃完飯才出來,來得已經有些晚,被寧忌形容成“尖嘴猴腮”的小狗官在預定的攤位上等著他們,樣貌很是不善地將兩人埋怨了幾句。

——寧忌花大錢定下的兩個攤位當然是沒有門麵的,就擺在道路中間,以鋪路的青磚為辨識,之前的攤主剛剛挪走,他們來得晚了,說不得要被旁邊的攤位占掉,為了在第一天不起糾紛,這位小吏員隻好在攤位上等了一陣子,隨後又告訴了他們可以將棗花馬暫存的地方,方才充滿社畜怨念地走掉。嚍

寧忌目瞪口呆,隨後跟曲龍珺對望:“服務這麼好……他當自己是華夏軍啊?”

曲龍珺倒是笑起來:“錯怪人家了吧。其實倒也不奇怪……”

一麵擺開攤位,她一麵跟寧忌說起一些事情。這類管理街道的小衙門,在許多小地方當然並沒有多麼好的秩序,往前追幾百年,幹這類事情的往往也是些市井流氓,然而武朝兩百餘年,商業發達,按照史書所載,開國百餘年時,汴梁便因為這些事情,起過不少亂子,後來朝廷特意整頓街道司,以上千的退伍士兵為基礎,方才奠定了汴梁城的商業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