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五章 陰燃(五)(2 / 3)

就好比如今身居商業部高位的“林處”林丘,最近這段時日,也就經曆著一波波腐蝕狂瀾的衝擊。

林靜梅等人近來便在李師師的指導下,嚐試做出配合土地改革吸納外來工人為中堅力量的提案;而在春節成親的兩天熱鬧之後,她的丈夫彭越雲,則早已被寧毅發配到了不知哪裏去執行任務,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見到了。

摩訶池附近的行邸當中,寧毅忙得甚至沒有了時間寫文章在報紙上罵人。

外界被侵害了利益而喊冤的地主們、因恐懼而叩闕的老儒們如今看不到他,他也沒空搭理這形形色色的屬於個體的聲音,無數的數據每一天都在往中央彙集,寧毅大部分時間麵無表情,做出穩坐釣魚台的形象,但走神的次數變得多了,有時候還會發脾氣。

雖然不與外界的老儒們做私人的接觸,不聽喊冤,但每天當中寧毅還是會看報紙,有一段時間他尤其喜歡看各種“新文化人”們對改革的展望,看見十餘年來討論的各種論點被不斷豐富、拋出,漸漸地這類報紙就會被堆在最上頭,他看了幾天之後,勃然大怒,換掉了秘書處的負責人,之後又將各路唱衰土改的報紙文章拿出來翻了幾天。

土地改革的進度已經由他直接掌握的一百個村莊,往更大的地方擴展。近一萬名作為中堅力量的基礎成員,一千個工作組,接下來要在兩年的時間內完成西南數萬村落的革新,軍事支援上並沒有太多出問題的可能,但這一千個工作組已經開始逐漸脫離他的視線,雖然矯枉難免過正,必然會出現各種偏差和問題,但每一個工作組出現的問題,都有可能成為未來壞死的病根。

積累了十餘年,才從文化上勉強搭建起框架,從基層上建立起現實層麵的循環,落地固然可喜,但接下來的數年時間,一旦在現實層麵出現大的問題,整個改革的框架仍舊可能化作海灘上的沙堡。雖然說起來思想的種子已經落下,但在它從現實層麵成熟之前,每一次的周折輾轉,仍舊會以百萬人千萬人甚至一個時代的泯滅為代價。

這一刻,他的內心其實也會感到恐懼與忐忑,當然,表麵上,這樣的情緒已經不適合表現給任何人看了。

偶爾也會有外界的訊息傳來,晉地的西征;戴夢微、鄒旭的各種小動作;公平黨的推進變化;東南小朝廷的顛簸又或者是金人的動作,往日裏他會將這些視作娛樂,但最近也隻是大致過上一眼,便拋給下頭的部門,讓他們按部就班,循序做事。

隻偶爾思考出神時,關於“何苦來哉”的感慨,又多了不少。

在這個三月的成都平原,除了土地改革的步伐逐步擴張,或晴或雨間,更為現實的春耕也正在進行。平靜的大地,遠離了戰亂的人們生活也大致安定,而在更為西南的文普縣,被發配在這裏半年多的湯敏傑,經曆了他人生當中最為平靜充實的一段日子。

猶如幻夢一般。

在經曆了半年多的工作之後,他如今已經算是223農業研究所的老人了,每日裏的工作依舊簡單:淩晨在文普縣城外收取糞便,給附近的一些孩子或是幾個後進的夜香婦做點識字啟蒙,之後回到小葉村附近的研究所進行漚肥,再盡量趕在夜晚之前回到文普縣的糞站。

在此期間,或許是由於彭越雲過來找他談過幾次話,又或者是因為他在糞站開設了掃盲班這種可大可小的事情帶來的影響,研究所所長陳辭讓找他談過幾次話,嚐試給他調動到更加幹淨的崗位上,也想過要給他的掃盲班做些宣傳,但湯敏傑都盡量溫和地做出了拒絕。

居住了一段時間之後,通過彭越雲介紹的一個朋友,在文普縣也能買到成都方麵的一些報紙了,湯敏傑將他不多——但也幾乎沒有用處的——工資開銷大多放在了這個上頭,通過報紙,他能夠清晰看到外界劇烈的變化,而在每天看完報紙之後,第二天的早晨,他還會給掃盲班上的孩子們閱讀和解釋外界的各種新聞。

“了解了世界,將來你們會變成更加有用的人。”

而因為他的這些行為,私下裏偶爾也會有人傳:糞站收糞的小哥,在外頭說不定是個什麼大人物呢。

當然,縱使有人過來套近乎,教書之外的湯敏傑,交流之中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大人物”的特征來,雖然在給小孩子們念書讀報時他會稍作洗漱,但大部分的時候他微微佝僂著疲憊的身子,偶爾會拿手去摳走在泥糞之中的赤腳,由於長期收糞,身上也隱約散發一股臭氣,普通人很少能跟他長時間相處或是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