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孝原嗬嗬笑,舉杯與黎江碰杯:“黎哥,你是兩次救我命的大恩人,弟娃我先敬你!”喝幹杯中酒。
黎江說:“你娃也放過我嘛,還有方坤老弟,彼此彼此,我謝謝你們。”幹杯。
方坤起身斟酒。
黎江問:“方老弟,你堂客呢?”擔心隔牆有耳,這兩個與他有緣的國軍軍官是可以為我所用的。
方坤說:“回娘家去了,她弟娃結婚……”
寧孝原沒想到會在蘇北戰場見到黎江大哥,他更沒想到的是,竟會在烽火戰場見到父親。
他父子倆在方坤的臥室裏相見。
父親皺巴的臉上胡子巴茬,一身蘇北老農穿著,老厚的髒兮兮的藍布棉衣棉褲棉鞋,戴頂老舊的灰色棉帽。他心裏難受,去年晚秋他回家休假時,父親還是西裝背帶褲的闊老板穿著。黎江、方坤已給他說了他父親的事情,好危險,若是被軍統的人抓到,父親的命休矣。
“爸,你吃飯沒得?”寧孝原端蓋碗茶給父親。
寧道興接過蓋碗茶喝:“那個排長要得,一路上招待得周到。”
“爸,你是反對我當兵上前線的,可你咋又跑到前線來,這裏隨時都會死人!”
“你以為就你不怕死,老子也是不怕死的。”寧道興說,“兒子,我當初不讓你當兵,是要你繼承寧家的產業。你倒好,一走了之,你又沒有兄弟姐妹,啥事隻有你老漢我一個人承擔。咳,我是一直沒有跟你說,生意難做,太難做了!”
“生意再難做你也不該跟共匪做生意,你還做日本人的生意。”
“我是生意人,是商人。非利不動,唯利是圖,取之有道。你爺爺是這麼說的。那日本人侵略掠奪我們,我們為啥子不可以也賺他們的錢?至於共匪,不,新四軍,我跟他們做生意也是為了賺錢。跟他們做生意不用行賄,他們不像國府的那些官員,不行賄就難以做成生意。新四軍不富裕,卻誠信,一分一文都不少給。”
“爸,你被赤化了?”寧孝原擔心問。
寧道興脖筋鼓漲:“跟你說了,我是商人,商人就為了賺錢。跟你實說,這次賣給新四軍的是他們急需的抗生素和麻藥。”
寧孝原曉得,父親那藥廠在上海設得有辦事處:“這些藥品可是嚴控的!”
寧道興說:“我曉得,可人家新四軍也在打日本鬼子,賣給他們又有啥子錯?美國的那個史迪威將軍,前年就把對延安來說比黃金還珍貴的醫療設備空運了去。”
“你咋曉得?”
“曉得的不止我一個,是宋慶齡先生找他打的援手。現而今,不僅國內的愛國人士,連海外的愛國華僑都給他們提供藥品器材,還提供槍支彈藥。”
“爸,你做這些事是要掉腦殼的!”
“不是說麼,腦殼掉了碗大個疤,怕啥子。那個現今住在重慶南山的杜月笙,中國紅十字會的副會長、恒社總社的社長,他不僅在大後方發展勢力,還遙控上海,辦得有中華貿易信托公司、通濟公司。他就與蘇北的新四軍建立有秘密的地下通道,直通他家鄉上海的高橋。他不僅為新四軍采購物資,還跟他們做軍火生意,幫他們轉送人員。他也大發其財。”
“你咋跟他比?”
“咋不可以比,他黑白兩道通吃,我也可以。”
“爸,你膽兒也大。”寧孝原更是擔心。
寧道興說:“這年頭不膽大不行。兒子,我跟你說,人家新四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這門子那門子的中間環節,我賺的是純利,人家給的是金條。盛世珠寶,亂世黃金,金子保險。”
“金條,就你一個人,危險!”
“做這種生意不能人多,放心,你老漢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寧道興拍打棉衣棉褲棉鞋,“都縫在這裏麵的。手槍不能縫進去,防身用,就被他們查到了。”
“爸,你呀你,你就是賺得金山銀山又啷個,丟了命啥子都沒有了,你糊塗!”
“兒呃,爸不糊塗。我跟你說,我們寧家的家業就要敗在你我的手頭了。看起恁大個家,說沒得就沒得了,也許你下次回去,我們那祖傳的寧公館就易主了。”
“恁麼嚴重?”
“嚴重,嚴重得很!你應該曉得,我們的生意,銀行是大頭,主要是銀行來錢,可現今是難以為繼。國行、合資行、官行好多,都有權有錢有門路。我‘大河銀行’現在是虧本經營,欠了一屁股的債,靠重慶的藥廠,還有榮昌老家的夏布廠、陶器廠填補虧欠,也是於事無補。萬靈鎮老家的旅館被你一股豪氣獻出去了。你姑媽也是老祖宗寧徙那性格,一股豪氣就獻金300萬,她那點兒家底我曉得,我本還想找她借錢的,也不好開口了。兒子,‘大河銀行’一旦倒閉,就啥子都沒有了。我和你媽就隻有去當叫花兒討口要飯了。我倒是不怕,可你媽她吃得了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