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是這麼說的。”倪紅說,“黑娃子跟我說,上前年的九月間,就是你跟川軍去前線的第二年,日本飛機轟炸重慶,開來了三十多架轟炸機,還有驅啥子機。”
“驅逐機。”
“對,還有三十多架驅逐機。那陣,柳成還不是大隊長,跟他們鄭大隊長開飛機去抵擋,開的衣啥子兩種飛機。”
“伊15、伊16戰機。”
“是,離重慶近,就在壁山縣天上打的。他說,日本飛機多他們一倍,性能又好,國軍的飛機性能差不說,通訊還不好,鄭大隊長都受了傷。國軍的飛機被打落了十多架,中彈的有十多架,死了十多個兄弟,還有受傷的。”
“聽說過,來犯的是日本海軍12航空隊,轟炸機是日本三菱97式的,驅逐機是零式戰機,厲害。”
“柳成說,後來國軍得到日軍情報,日軍說他們大獲全勝,無一損失。”
“我們的空軍難,千分之一的獲勝率。”
“柳成說,其實日機也有三架中彈,其中一架是他打傷的,他打傷那日機在宜昌降落時完蛋了。他的飛機也中了彈,還是平安回來,得了這勳章。”
“他娃要得。”
“黑娃子說,他還參加了那殺得昏天黑地的石牌保衛戰的。”
“啊,他也去了!”
“他說,他開的飛機咬住了一架日本飛機的尾巴,那日機狡猾,突然就仰麵朝天,想鷂子翻身來打他,他庚即仰麵朝天開火,沒有打到,那敵機跑,他追,就得到命令返航,說是他們的油料得要保證飛回重慶。我問你,柳成他是不是英雄?”
“是,絕對是!”
“比你得行!”
“是,比我得行。我參加了石牌保衛戰的,是看見開來好多我方的戰機,不想柳成也在天上。”
“啊,你也參加了!柳成說,那是保衛陪都重慶的大戰,就如同蘇俄保衛斯大林的大仗。”
“斯大林格勒保衛戰。”
“對頭,他是恁麼說的。他說,在石牌擋住了日寇,重慶就保得住。”
“對頭。”
“他說死了好多的弟兄。”
“死得多。”
倪紅摟緊寧孝原:“你兩個都命大,都是英雄。”
寧孝原拍倪紅肩頭:“我跟你說過,我命大。”佩歎柳成的勇敢,也埋怨柳成,“這個黑娃子也是,不該把我們兄弟間的事情跟你說,也是居心不良。”
“你們男人都居心不良!人家柳成還是比你老實,他想挨我,見我不情願他就沒有挨,他說他調到飛虎隊了。”
“飛虎隊去年7月4號就解散了。”
“是解散了,人些還是把他們稱作飛虎隊。呃,你咋曉得恁麼清楚,哪天哪日都曉得。”
“我說過,陸軍海軍空軍的事情我都感興趣,報紙上登了的,飛虎隊解散那天是美國的獨立日。”
“是說你記得。柳成說,就在那天,美國空軍誌願隊還在跟日本人打空戰。黑娃子說,美國的那個陳啥子將軍……”
“陳納德將軍。”
“對,陳納德將軍,就是那天,政府辦了飛虎隊解散的宴會,陳將軍喊了他一起去吃席。”
“他娃有口福,這樣的宴會我一輩子都莫想。”
“黑娃子說,是聯勤司令主持的宴會,是個大官。”
“曉得,聯勤司令是黃仁霖將軍,他也是新生活運動的總幹事。”
“柳成跟我說,他開飛機過重慶,看見我在‘精神堡壘’賣煙。”
“他亂說,那啷個看得見?”
“他是恁麼說的。”
“他是心頭有你。”寧孝原捏倪紅肩肉,“倪紅,若是趙雯答應跟我,你又整死都不願意做小的話,那,那你就跟了柳成算了,他對你倒是真心的。”
倪紅狠踹他一腳。
“唉,倪紅,你也強。我寧孝原是對不起你,從明天起,你就莫去買煙了,我養你。”寧孝原說,“如是我跟趙雯好了,不論你願不願意做小,我都養你。”
“稀罕。我是你的人要你養,不是你的人我兩個就不相幹。我自己養自己,你給錢我也不要,你非要給,我就扔到長江裏去,我說話算數!”倪紅說,轉身背對了他。
菜油燈火弱了,燈油欲盡,豆火跳動。屋裏的土灶、水缸、鐵鍋、水瓶、洋瓷盆、桌凳、衣櫃、藤箱在燈影裏晃動。熟悉的物件、身邊的女人,引得寧孝原心口痛。
豆火滅了,屋裏漆黑,寧孝原打起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