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現得雖然冷漠,其實已意識到,自她來了以後,我內心逐漸平靜,甚至連疼痛都減輕了些。她喂我吃完了粥,說,你眼睛裏好多血絲。我忍不住說,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講嗎。她看著我,說,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麼?我又厭煩起來,恨不能大聲說話,隻能低著聲音,說,讓你講就講。她說,好。頓了頓,說,我本來有個弟弟,我媽懷的是龍鳳胎,後來,我弟弟沒保住,爸媽認為是我害得弟弟沒了的,他們一直不喜歡我…

她又開始流淚。我說,什麼年代了,還重男輕女。她說,小時候學校開家長會,我爸媽誰都不想去,每次老師讓叫家長,我都害怕,他們供我上學,就像完成任務,不管我做什麼,他們都不會高興,上大學之前還會打我…

看著那雙淚盈盈的眼睛,我的心裏防線快要崩潰,直到我想到那個“他”,又硬了心腸,問,你離不開的那個男朋友呢?她的睫毛低垂著,說,是我大學的學長,他追我,我同意了,我們開始交往,可他是個變態,平時完全看不出,他隻是想要我的身體,要不動的時候,就拿煙頭燙我…

她擦著淚,我的心七上八下,似被吊起又放落。她說,他還有別的女朋友,想讓我和她們一起在床上陪他,我拒絕了,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去求他,他不理我,我沒有辦法,隻能跟爸媽說,他們罵我X子,讓我滾出家去…

她抽泣得厲害,終於艱難地講完了這些事。她說,我一直想告訴你的,但是,我怕你會不要我…

我心裏開始流淚。

我說,我想喝水。她連忙去擰開床邊台子上的礦泉水,小心翼翼地喂我喝。

我聞到她身上的味道,與那雙柔弱的眼睛一對視,防線瞬間倒塌。我說,對不起。她說,原諒我,好麼…

我說,沒什麼好原諒的。她驚慌看我,我看著她眼睛說,你本來就沒錯…

她放下水,輕輕抓著我手臂啜泣,過了好一會,說,我來的時候很害怕,在高速公路上,我想,如果你死了,我就打開車門跳下去…

我提起手來,我們的手抓在了一起。

靜靜地,我感覺到那個遠比身體傷痛更折磨我的心結正在融化消失。

我說,過些天,一起去上海。她說,好,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我說,我買了兩張演唱會的票,一起去看。她雙眼亮亮地看我,說,你沒跟我說起過。我說,上次從寧波回來後,我就買了,前兩天剛寄到,想安排個驚喜的。

那些亮亮的東西沿著她的臉流下來。

她坐在病床旁陪了我一夜,到第二天早上我媽來了才回去。我當天就出了院,此後天天往身上擦滿藥水,由於背肩摔得嚴重,我睡覺隻能趴著,痛苦無需多言,幸好都是硬傷,隻要靜養恢複即可。她每天詢問我身體情況,到了夜裏還是給我打電話,唱歌給我聽,隻是通話時間不那麼長了,總催我早點睡覺。我說,我想看照片。她說,等你身體好了,我每天給你發。

幾天後,我的傷痕上鱗片般結了密密麻麻的痂,疼痛開始有所減緩。又幾天後,轉痛為癢,我媽陪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挺好,恢複得不錯。我跟她說了,她開心得不行,又要來看我,我說,不用,我現在還不太靈活,幹不了啥。她笑著罵我流氓。

我和爸媽與肇事那哥們一家去交警隊協議賠償,對方主動提出賠3000塊錢,我爸媽的意思是,萬幸人沒事,隨便賠點就行。我內心覺得自己過馬路不專心也有一定責任,於是很順利地簽了一次性終結協議,我看到對方如釋重負的表情。出來的時候,那哥們對我說,兄弟,幸虧你身體好,我最近都沒睡過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