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祖賢低頭削著木條,忽地隻覺身旁光亮一暗,一道嫋嫋的人影斜映在花道水的身上,將他那張略顯蒼老的臉輕輕遮於影下。
花語裳嫋嫋的身影再往前略移,盤膝坐在花道水身旁,許久,她才啟唇說道:“花叔,你……都知道了?”
花道水側頭,凝眉細看花語裳,麵上連連抽動,經久不平,反問道:“你……恨不恨你爹爹?”
“恨怎樣?不恨又怎樣?”花語裳伸出手掌,淒然笑道:“我知道,為了整個花家,爹爹這麼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方祖賢眼角餘光飛快瞥了過去,隻見她手掌中正托著一封信,心知這定是花語裳要交與那位接頭人的那封信。
花道水看著花語裳掌中的那封信,眼角不禁一跳:“原來這封信你已經拆開看過了。”
“爹爹將這封信交給我時,曾再三囑咐我不可觀看,不可示人,並誡我途中如若遭遇生死難測之時,一定得將這封信毀了。”
花語裳兩眼彎如銀月,隻是眼中有了層霧水:“我一直很好奇這封信裏麵都說了些什麼,於是,我在入城之後,便偷偷拆看了……我一直天真的認為爹爹讓我西行沙州,那是疼我,拆信一看,我才明白,每個人的命都有他應有的價值,都是注定了的。我的命也不例外,注定了將如同胡楊一般,永稙於白夏,永遠都回不了家……”
方祖賢再次歇刀,回頭看著花語裳的側臉。他忽地發現,那個愛哭愛鬧愛踢人的花語裳已然不見,盤膝坐在旁不遠的是另一個文靜沉穩的女子。從她的側臉看得出來,這個女子文靜得可怕,沉穩得讓人心悸。
“那位接頭人已經死了,我想,隻要我們能脫困出去,就一定能回家的。”花道水柔聲安慰道。
“回家?回家之後我應該怎麼做?爹爹又將怎麼辦?”花語裳麵上神情一黯:“我們到這沙州來,不僅沒能完成使命,反害得那位接頭人被人捕了去,我若回去了,爹爹拿什麼向他做交待?”
花道水聞言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即便我花家富甲天下那又如何,隻消他輕輕戳出一根指頭,我花家偌大家業將隻能轟然倒塌,片瓦皆碎。”
方祖賢明白花道水的心思,在這個世界裏,一個沒有了家族的人,他要想跟別人活得一樣好,必將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否則,無論到了哪裏,他都隻是一根隨時都可能被人割除的稗草。
“所以,白夏國,沙州城,可能自此以後將是我的家,我的命也將永遠被定格在這座城中。”花語裳的語氣越來越平淡,平淡得讓花道水深深皺起了眉頭,平淡得令方祖賢的心如同被手中的割肉短匕深深紮進,並狠狠的絞動著。
痛!真的很痛!他也一時想不明白為何在聽知了花語裳的這一切之後,會如此的心痛。
方祖賢手裏緊緊地攥著那把割肉短刀,並努力讓手裏的刀盡量平靜下來,仿佛這把刀的刀鋒真的已經深紮心間並在不斷絞著一般。然而,這一切似乎並不受他控製一般,越是如此強力控製刀身,手裏的刀卻越是顫得更厲害。
他開始感到恐懼,恐懼中,手一鬆,割肉短刀“當”地一聲掉落地上。
看著掉落在地上的刀,方祖賢這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時,才忽地省起:難道這花語裳也是我的命?不然,我怎麼在聽到訴命的時候,會如此心痛?
掉落在地上的刀,在方祖賢眼中漸漸化作了一柄長劍,他似乎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刀身上篆著“花家語裳”四個字。順著劍的方向往上再看,劍的主人正笑著以絕紅衣袖拭去臉頰上的清淚,指劍向自己刺來……
方祖賢急忙向往一仰,抬頭再看時,竟是一身郞中打扮的花語裳將那把割肉短刀遞了過來。
方祖賢的目光從花語裳麵上掃過,兩眉輕鎖: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對她這麼在意了?
伸出右手,稍稍用力地按了按胸口,方祖賢兩眉鎖得更緊,胸口的感覺告訴他,他的心似乎真的痛過!
方祖賢坐直身子,接過花語裳遞過來的割肉短刀,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兩眉略鬆,便抓過條椅腳木,低頭悶聲飛快地削了起來。
才削了幾刀,手中的刀便被人從旁邊捉定,看時,卻是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