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特有的陰雨天裏,細雨綿綿剛好打濕肩頭,路上行人寥寥。路口的便利店裏,徐芮雙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盯著雨發呆,時不時打個哈欠。因為雨天和深夜的緣故,店裏格外清冷,這會隻有老式空調扇葉轉動發出的微響。
就在徐芮打到今晚第三個哈欠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風鈴響,隨之而來的是“歡迎光臨—”的機器聲,便利店的門被一雙白得青筋可見的手推開。徐芮抬頭望去,第一眼隻看到黑與白兩種顏色,黑得仿佛可以滴出墨的頭發,白得好似從未見過天日的臉,唰的一聲,一把黑色長柄雨傘被來人收了起來,在門外的地上輕輕滴著水。黑與白交彙,在雨天霧氣中,來客好似一幅水墨畫。
徐芮的眼神忍不住落在這位深夜到訪的客人身上,等結賬的時候,距離更近了,她不著痕跡地瞄了好幾眼,高挺的鼻梁將口罩撐起一個小括號弧度,下半張臉被完全遮住,此時青年眼睛微闔,神色淡淡,燈光下,右眼眼下的淚痣格外惹人注目,端的是與神色不同的穠豔。哪怕徐芮掃碼的動作再慢吞吞,回過神來,人也已經推開門走了。此後的日子裏,哪怕她再刻意留意,也再沒見過此人。
今夜無月,十字路口處,人流稀疏。雨淅淅瀝瀝的,將停未停,仿佛南國全年醞釀的煙霧都隨風飄到了這個季節,整個世界籠罩在朦朧的水霧中。謝時從便利店出來,手裏提著東西,站在路口等綠燈。
“怪哉怪哉,古代位麵的那位病得快死了,這位怎麼還活蹦亂跳的?”
“且不去深究他如何活下來,先想想如何換回來吧。再不換回來,兩個位麵的謝時都得死。”
“你說他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之事,這輩子投胎才這麼倒黴。出生時遇上千年難遇的□□凶日不說,又在子夜逢魔時刻誕生,諸天萬界位麵不穩,把他魂魄給換到了這個位麵,結果身為方外之人,被此界法則死命排斥,本是氣運之人,結果過得倒黴透頂,活生生成了天煞孤星。”
“必安,慎言!出酆都前,大帝命吾等務必盡快撥亂反正,此事不可兒戲。”
“好吧,說說怎麼換回來。依我這月餘在現代的經驗之見,車禍穿越該是最受歡迎和最容易接受的設定,你看,前麵那輛車要闖紅燈了,要不我等直接原地送走他?”
“……別亂來,那邊的謝時到時也要回來的……”
“可是不是生死之間,陰陽交接之時,也沒法隨意抽離調換兩人的魂魄呀。”
“……”
詭異的竊竊私語飄蕩在寂靜的十字路口,古怪的是,路口的行人皆麵色平常,置若罔聞。漫長的紅燈過去,綠燈一亮,等得不耐煩的行人迫不及待地往前走。謝時卻後退了幾步,回到了斑馬線外,掏出了手機,默記今日在圖書館查閱的資料。
直到竊竊私語消失,謝時才放下手機,謹慎穿過寂靜的路口,回到住處。暖黃的燈光拂去了夜歸人身上沾著的水汽,雖是獨居的一居室,但暖色調原木風格和可愛的裝修,便可輕易看出主人家是個熱愛生活用心經營的人。
偌大的陽台幾乎成了一個小型種植園,堆滿了奇花異草的各色盆栽,但占據更多位置的卻是營養液栽植的無土蔬果;開放式廚房大到把客廳擠到角落,琳琅滿目的廚具被精心收拾好擺放在合適的位置;布藝沙發上是各色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貓形抱枕……
謝時放下東西,從冰箱裏取出今早剛從市場買的一隻膏蟹、四五隻九節蝦,處理幹淨,幹貝香菇和米早上出門前已經提前泡好。砂鍋裏倒水,大火煮沸,水開後,泡得有些發胖的珍珠米一粒粒趕下鍋,一隻素白的手提著鍋勺不斷攪拌,以防粘鍋。
米粒一粒粒在沸水中開花,蟹貝香菇加入米粥躍動的大軍,在粥水中上下滾動。膏蟹性寒,謝時又放入一些薑絲中和,過了一會,再丟入九節蝦,此時海鮮粥的香味已經充滿了不大的屋子,再切一點冬菜、香菜和芹菜調味,便可以關火。
趁著這個時間,謝時去衝了個涼。不久,洗浴間的門“噠”的一聲打開,謝時邊擦著頭發邊走出來,此時,經過十幾分鍾的沉澱,在熱力作用下,海鮮粥表麵已經覆蓋上了一層粥漿。一口米漿下去,稠而不爛,海鮮清甜,很快撫慰了深夜有些空洞的胃和些許寂寥的心。
喝完一碗,謝時洗幹淨碗筷,繼續伏案於電腦桌前尋找資料,畢竟從今日聽到的對話來看,留給他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奈何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子夜時分,群星靜默,無風無雲,隨著一聲悶響,連續熬夜半個月過度疲勞的青年倒在桌前,深色的咖啡灑了一地。
謝時是被一陣號哭聲吵醒的,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五髒六腑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擠壓著,整個人恍若置身於深海之中,從靈魂到肉身都被壓迫得生疼,沉重的眼皮更是無法睜開一絲縫隙,好在這種窒息的疼痛感呼吸間正在慢慢退散,仿佛被世界接納般,隻餘下昏沉無力。而屋內正悲慟號哭的中年男人和老嫗都未曾注意到,床上原本已經沒了氣的年輕男子胸膛已經有了微弱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