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不能視的騎士靠撫摸的方式,緩慢地知悉了對方的相貌,敏銳的觸感連同神經、也連同祂腦海之中混亂的部分。凱奧斯的手在探索、在安慰,在向可愛的少年示好,但也在逐步地侵略。

阿諾因被這種侵略感包裹住,他僵硬地連睫毛都不敢顫動,極度內斂地掩藏起唇間的尖齒。

“或許你做的,”騎士收回手,“就是我最滿意的。”

他說完這句話,就重新化為血紅盔甲鑄就的聖騎雕塑,轉過身推門出去了。阿諾因整個人一下子鬆懈下來,他抬起手捂住臉,那種緩慢地、確認相貌的撫摸接觸感還殘留在臉頰上。

窒息與侵略一並消退。阿諾因周身的空氣徹底通暢,他緩慢呼吸地同時,腦海中又想起那本承載著世界之謎的巫師筆記,他的心髒猛地跳動起來,留在騎士先生身邊這個選項的誘惑忽然變得無窮大。

本來也很大,他對自己有幾斤幾兩是很清楚的,想要獨自走出這片森林實在太難了。最好的結果就是他能快速學會巫術,依靠巫術的力量走出迷曲黑暗森林,走出這座城市,離教廷的聖城越遠越好。

阿諾因考慮了半晌,隻能選擇聽騎士先生的話,冒著自己有可能會變成怪物,被他殺掉的風險。他深吸口氣,緩了緩神,等待失控的小尖牙慢慢消退,回想這幾日來的經曆,自己都有些世界巨變的恍惚感。

而在一門之隔的外麵,穿著血色盔甲的騎士停在門外,沉默地佇立在原地。

他垂下的手掌慢慢融化,如同液體一般流動著向下垂墜,血肉失去了形狀,連同他肌肉堅硬、線條流暢的臂膀,都一同融化掉了,在地麵流淌蜿蜒。

沉重的盔甲之內,似乎被他的身軀撐著,也仿佛什麼都沒有。鋼鐵連接的內部,空洞洞地化成液體,融入他的影子。

影子裏冒出一條漆黑柔軟的觸手,它高高地立起,從觸手頂端冒出轉動的眼睛,還有獨眼下裂開的、布滿幾排尖銳牙齒的嘴:“撕碎他。”

凱奧斯抬起頭。

撕碎。他默念這個單詞。

“掌控他,撕碎他,他太漂亮了。”它道,眼珠轉成血紅的顏色,“他的牙齒,你看到了嗎?他好漂亮,那雙牙隻有長在他嘴裏才漂亮。”

“我看到了。”

凱奧斯本來就是流動態的,他呈現出什麼樣子都不奇怪。即便這一幕看上去是在發生對話,但實際上隻能算是自言自語罷了。他的思想可以出現在陰影裏,出現在觸手上,出現在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如果他下一刻升起另一個念頭,同樣會有另一張嘴加入爭吵,祂本來就是這樣的。

另一條觸手冒了出來。

“怎麼才能止渴?他的身體,強盛的光因子,基因裏撲鼻的香氣。”它道,“吃掉他,舔一舔也好,你難道不想嗎?”

那種覆蓋著生機與活力的血肉、細膩無瑕的肌理,那種微微畏懼的神情,可愛到了極致的尖尖牙齒和特別的身軀,誰不想見到怪物碎裂、見到鮮活的血肉在祂的懷抱之中融為一體,四散如飛揚的塵沙、見到他的眼睛棲息在邪神眷顧的視線裏,見到一朵堅韌善良的花朵,被他撕碎、摧毀,讓甜膩的花汁流滿手掌,帶著粘稠的猩紅。

凱奧斯換了個站姿,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十幾條觸手彼此爭吵,無數的念頭紛雜冒起又逐漸落下,這具已死之人的軀殼慢慢地被祂的力量占領,流淌成液體的手臂蠕動著縮了回去,重組成堅實的手臂。

或許一位騎士不脫下盔甲,不是因為習慣或信仰,隻是因為他的盔甲裏裝著詭異的、不可描述的東西。

他抬起腳步,影子一動,那些爭吵的觸手頓時安靜地遁入身影裏。凱奧斯一手抓著另一手的手腕,來回慢慢地轉動了幾下,活動過的筋骨組合得更加精密,他微微低頭,繃帶後幹枯的眼眶裏沒有眼睛,但空氣當中卻存在千千萬萬的“雙眼”,為祂注視著人間。

撕碎、舔舐、消化、融合……保存。

保存……

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收藏。

嗯……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