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漫天鵝毛大雪。
離京數十裏的官道上,百餘名披堅執銳的騎兵護著一輛樸素馬車往西北方向奔逃。其後數裏,大批人馬緊追不舍。
初念坐在顛簸搖晃的馬車內,十指緊緊攥著扶手,蒼白臉色欺霜賽雪。
不知過了多久,車外忽然傳來一陣馬嘶,初念身子猛地向前栽去,狼狽坐正之後,才察覺到,馬車已經停了。
到底,還是被追上了麼?
正要出聲詢問,卻忽然聽見車外遠遠傳來一道熟悉嗓音發出的質詢。
“殷初念,事到如今,你不打算出來再見我最後一麵嗎?”
是皇甫述。
隔著厚重毛氈,風雪呼號都減弱不少,那問話卻如此清晰地傳入耳畔,不比刺骨的冰雪溫熱幾分。
“要見麼?”坐在對麵的師父問她。
初念抿了抿唇。夫婦對立至此,如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早就讓人看盡了笑話,又有什麼相見的必要?
然而,那句不見,卻終究沒說出口。
沉默良久,師父無聲歎息,站起身來,掀開了毛氈。
風雪立刻席卷而入,車外白茫茫一片天地。
馬車前方,黑壓壓地靜立著數不清的人馬,冰雪凝結於鬢發,看來埋伏已久。為首那人劍眉星眸,相貌俊美,隻是眼底深沉如墨,嘴唇緊抿,手中箭矢直指初念眉心——正是她的夫君,皇甫述。
曠野北風怒號,雪花飛卷,冷得仿佛連人心也失去了溫度。
初念靜默端坐,皇甫述手中的弓箭,最終垂在了身側。
他沉聲道:“你過來。”
初念卻隻是看著他,皇甫述怒吼:“殷初念,你給我過來1
初念看著眼前的男人,忍不住展露一記苦笑。在漫天飛舞著雪花的寂靜荒野,這記笑顏,那麼美,那麼決絕。
皇甫述,這個初念滿心以為,可以廝守終身的男人。
迄今為止,關於這個男人的記憶,居然大多數,還依然美好。
他們在山梅縣一見鍾情,原本以為萍水相逢,後會無期,未料到京城重聚,他們排除萬難,終於在一起。
初念被婆婆搓磨,皇甫述堅定地陪她一起下跪。她小產毀了身子,午夜夢回,發現他竟然躲在被中無聲哭泣。
初念父親病故消息傳來,皇甫述摟著她默默流淚,而殷氏被抄家流放之後,所有人都勸他休妻,他卻堅持與她恩愛兩不離。
就算在公公的威逼之下,他娶了扈氏為側室,傷了她的心,那時初念卻堅定地認為,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過錯,錯隻錯在,這該死的命運。
誰曾想,這般深情男子的背後,竟然藏著那樣的心機呢?
原來,若非她殷氏女的身份能給他帶來足夠的利益,他們在山梅縣的那段過往便沒有結局。
原來,皇甫述排除萬難所爭取的,僅是殷氏給他的助力。
原來,殷氏在朝堂中的力量讓公公萬分忌憚,為了不讓她生出帶有殷氏血脈的子嗣,竟是皇甫述親自指使人在她的飲食中做了手腳。
原來,她父親的死,是他的謀劃。原來,殷氏的支離破碎,也是他的手段!
可悲的是,當初念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在鐵證如山的事實麵前,她依然不肯相信。事到如今,她隻想問皇甫述一句:這些,都是真的嗎?
初念想問,於是,便問了。
皇甫述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沉默之後,他開口了,卻是在質問她:“是你帶走了太子?他在哪兒?把他交出來。”
初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冷笑一聲,淡淡地反問:“你認為他如果在這裏,這些人還會有閑情逸致,聽你我聊這些陳年舊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