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了一夜的客船緩緩升起三麵大風帆,迎著天邊朝陽,駛離了柳陽港口。
元璟從靜修中睜開眼睛,感受了一下身體的情況,不禁微微搖頭。靈根毀損,丹田破碎,均是不可逆的重創,相比之下經脈撕裂和七七八八的外傷都不算什麼。修真界公認靈根毀則仙緣斷,可以說從此與修真無緣。
她起身拉開門走上甲板,素色衣袍在風中烈烈舞動。遠處柳陽鎮僅見連綿的房屋輪廓,客船一路破浪而行,也遠離了那些追來捉拿她的修士。
早晨的甲板人來人往,有往來進貨的行商,有外出遊玩的一家三口,客船的水手。而她使了易容法子,讓自己的臉變得平凡黝黑,混在人群中也不出眾。柳陽鎮不過凡俗城鎮,昨日追兵從天而降把整條街的人都嚇得跪下高呼仙人,動靜鬧得極大,元璟恰巧從這具身體中醒來,急忙找機會溜出養傷的客棧,當晚就上了客船。
她是一個寄居在清平園的任務者,主要工作是幫助委托人實現他們的願望,而委托人付出各種各樣的價碼,錢貨兩訖。
整個清平園的取財之道都是如此,這是世界意識聯盟都認可的正當業務。諸天多元宇宙中小世界無數,執念不消的靈魂有可能被清平園接引,然後有任務者來輔助他們。
雖然任務者和委托人是雙向選擇,但作為一個新人任務者,顯然沒有她過多挑揀的餘地。當時到了快交租金的時間,她準備隨手點一個看得順眼的任務,忽然原主就找上了她。
這個世界人道衰微,妖獸亂世。有仙緣者修真問道,匡扶天下,然而妖獸之勢如狂瀾,每每形成大規模獸潮衝擊人類城鎮,往往連下數十城,哀鴻遍野。
然百年前有大能祭煉五件法器,分別將五座大妖鎮壓封印大陸五方,整個修真界的壓力為之一輕。為支撐法器運轉,每十年由問機門測算出特殊命格之人,並尋來祭器。當時有門派對此殘忍之舉頗有微詞,然而這五件法器自鑄造就是如此法理,況且尋不到更好的替代,百年也就這麼過來了。
人心易變,從一開始的憐愛敬重,到如今視作理所當然,修真界更流傳出戲謔稱呼:“天命者”。天要你為蒼生而死,哪容你推拒!若怪,便怪這天命!
曆代天命者多為天賦卓越之人,倘若門派心軟,還允許他們修煉,不過為了防止事情生變,大多數尋到天命者後就放到門派裏當凡人養著,直到祭器前他們都不會知道自己的命運。
元璟回憶起見到委托人時,她劍眉飛挑,身形挺拔,著朱色大袖道袍,顧盼間雙眸湛然若神,意氣風發。
她道:“我應當是死了,不過心中無甚遺憾。想想我做的事情,百年來那麼多俊彥束手就擒引頸就戮,獨獨我以一己之力擊殺南方鎮壓的大妖,摑腫天下人的大義臉皮,真夠痛快!”
“而你”,她朗朗一笑,直直盯著她看:“你和我是同一類人,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畫像就知道。如今我將一介殘軀托付於你,不論你能做到什麼程度。我隻相信你會真心實意地逆了這不公正的命數!”
就在元璟沉浸於回憶的時候,身下船隻一陣劇烈晃動,幸好她一把抓住扶手避免摔倒,船上的人紛紛道:“出了何事?”
“莫非有妖獸?”
水下浮出一大群黑色生物,身軀細長好像漸漸在水裏洇染開的墨水,不時翻騰著掀出大片氣泡。動靜驚動了船長,他急急走上甲板往下一望,頓時鬆了一口氣,高呼道:“諸位莫慌,不是妖獸,不是妖獸!隻是水域常見的水蛇,往來船隻十有一二要碰上一回,交由我們應付即可!”
一眾水手護衛開始向水裏撒藥,婦孺哭叫聲此起彼伏。藥物丟到水裏後發出一陣刺鼻的氣味,讓水蛇紛紛避開,仍有些順著船沿攀爬上來,惡心地扭動著,見人則撲。幾個習武的年輕人見狀上前用長矛等兵器挑開斬殺了,通力合作下不多時水麵覆上一層濃腥蛇血,待船隻駛離後水中已無水蛇蹤影,眾人俱喜形於色:“好險好險!”“多謝船長救命之恩!”
船長是一個蓄須中年人,笑吟吟地向四方拱了拱手,說了一些安撫人心的話。一轉過身他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走下甲板後他低聲急促道:“怎麼回事?如此大群的水蛇不應該出現在這一條水路上,前幾天有船過了都無事,怎麼會突然遷移?”
副手納悶道:“確實匪夷所思……船長,我們要不要返回?”
船長不接話,隻瞪了他一眼,副手立即諾諾不言。船長臉上的肌肉抽動一下,沉默幾息道:“就按原路線走。願老天保佑。”
元璟即使修為消失,她的神識仍然可以延伸出去。她遠遠地“看”了全過程,心中泛起絲絲不安,隻怕前方不會順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