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從未像今天這般地,感激單曉筱、感激她的尖利鬧鈴和俗氣窗簾。
冷靜下來的江潭不再生氣,她原諒了應照,盡管還無法抹去兩人之間已經產生的疏離。她也寬大地原諒了網上那些人,盡管他們質疑她、嘲諷她、痛罵她,但她知道他們有合理的理由——她,是“落月”的模仿對象,也是最像“落月”的人。
她可以輕輕鬆鬆地拍攝下以往那些照片,不需要根據“仙女潭”的點讚記錄推理出那本《海錯圖》的存在,也不需要故意拉遠拍攝距離來掩飾簽名書的不同,更不需要“闖入”702宿舍拍攝窗外的街景!她隻需要在拍完前一張照片、修圖、挑選濾鏡,然後發布到“仙女潭”微博之後,再登陸“落月”賬號,對著相同的場景稍稍調整角度,再拍一張即可,這何其容易!
從應照的角度來看,事實就更像這麼一回事兒了。江潭在禮拜四晚上撿起了自己剛剛丟棄不久的罐子,並且知道宿舍樓的監控錄像隻能保留72小時,所以她一直等到禮拜一才去查看監控,讓大家以為那個撿罐子的人隻可能是廖萱。同時,她故意損壞監控係統,並且迅速地將用完的拍攝道具——玻璃罐子丟回垃圾桶內!
這一切都合情合理,解釋得通。隻有江潭清楚地知道,她沒有做這些事,這些行動並不在她的記憶裏!但是,昨夜的夢境又如何解釋呢?江潭回想起雅濟向大家解釋解離症——也就是精神分裂症的時候,曾經這樣說過:“解離症患者的主體人格往往不知道後繼人格的存在,而將其當作夢境、幻想、靈魂附體等情況,但後繼的人格通常能意識到主體人格的存在。”
夢境……江潭依然不願相信,自己真的存在另外一個人格,她寧肯把這一切當作是“落月”的陰謀,她寧肯麵對一個強大多智到變態程度的“落月”,也不願接受一個殘缺的自己。
但“玻璃罐子”事件,太不像一個陰謀了。沒有人要求江潭禮拜一去查看監控,根本沒有人建議或者暗示她這麼做,是她自己要去的。“落月”不可能算計到這一點,除非她就是江潭本人!
江潭愈想,愈驚恐地明白自己已經陷入思維怪圈,她於是草草地給自己找到辯解的理由,試圖依仗這截並不牢靠的枯木脫身——夢是反的。夢境告訴易銘,稿子神說他的十八萬字回不來了,他卻在現實中失去稿子而又複得,夢境告訴江潭,她做了“落月”做過的事,那麼在現實中,她就不是“落月”。
江潭潔麵、漱口的時候,仍然無法限製自己胡思亂想。她望著鏡中眼周有些水腫的自己,心思卻並不十分焦灼。她忽然又想起一些瑣瑣碎碎的事,比如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夢是潛意識裏的願望……難道,她早就開始懷疑自己就是“落月”了,所以在夢中將自身代入到“落月”的行為中去?
應照說得沒錯。江潭把牙刷擲回杯子裏,又將杯子轉了一個方向,她以手肘向裏推開盥洗室的門,緩步朝窗戶走去,在床與書桌之間的瓷質地板上停住了。江潭看了一眼緊靠著的桌案和座椅,終究沒有伸手將它們分離,而是緩緩地坐在淩亂的床鋪上,慢慢後仰身體,讓自己重新平躺下來。
她再次仰望和地板一樣平整幹淨的天花板,那裏此時已經有了光,又如地板一般地勻且亮。
江潭不打算去吃午餐,也不想去上下午的選修課了。她依然期待《電腦圖像創製技藝》課程的教授帶來新內容,但她暫時還不能和應照同坐,更不能不和他同坐。解決辦法,唯有不去。反正選修課的老師們通常不會點名,更不會像Susan那樣熱衷於互動和記憶學生們的麵孔。
他沒有說錯,江潭對自己重複了一遍。“仙女潭”即是“落月”,這種可能性從一開始就存在,對於從始至終都知道“落月”IP地址的應照而言,疑竇的出現時間可能還要更早些。隻不過,當局的她,一直不肯正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