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抑製地前傾,繼而後仰,停住了。那中年司機說:“小姑娘,別墅區到了。”
江潭從似幻似夢的意識裏清醒過來,她恍恍惚惚地下車,司機已經幫她從後備箱裏取出拉杆箱,她頷首道謝,拖著箱子往家門口走。
剛才回憶起的那段往事,是什麼時候的事?江潭捕住了褪色綢帶的片段,卻絲毫憶不起其餘,她便明白,自己終於回想起了些許七歲以前的事,因為那段記憶裏,年幼的自己和父親共坐的長沙發,並不屬於眼前這棟十多年來都未曾改裝的別墅。
江潭帶著家門的鑰匙,但她知道這個時候薛姨不是在院子裏澆花,就一定是在門口的玄關附近打掃。江潭不打算費力氣去掏取提包夾層裏的鑰匙,而是輕輕地按了兩次門鈴,等待薛姨開門的工夫,還不忘拿起手機再看兩行。
那條負麵評論收到了許多回複,點讚數最高的一條為:“隻有我覺得,這個女生在炒作自己嗎?”
緊接著,是一連串的附和:“不是隻有你,我也覺得這個仙女潭有問題。”
“就是炒作,很明顯的炒作。”
“等著看吧,這個故事遲早會出現反轉的。”
江潭被氣得發笑,她忍不住轉發了第一條說她“炒作”的評論,並且附言:“你錯了,我並不需要炒作。”
做完這些,江潭想起自己因為那張桌麵擺拍,被人質疑“盜用圖片”的時候,也是這樣被根本不明白事情緣由的網友們批判,隻不過那時,還有一個ID名為“蝸牛托舉著兩隻眼睛”的忠實粉絲維護著她,恨不得替她反駁每一條負麵言論,告訴每一個並非江潭粉絲的路人,“仙女潭”是一位多麼棒的博主。
江潭後來知道,“蝸牛”騙了她。被騙者向撒謊者發出質問、討要一個解釋,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江潭之前一直這麼認為,直到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再次陷入千夫所指之困境,身前卻沒有了那個無論如何都要出言相護的人……
江潭將這條評論轉發出去的時候,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她之前那種高高在上的“不和他們計較”的寬大態度,本質上隻不過是由十萬多個“其他人”支撐起來的底氣罷了。假設失去了最後一個支持者,江潭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守住那份磊落——恐怕是不能的吧,因為此刻,僅僅是少了一個“蝸牛”,她就忍不住親自回擊誹謗者。
蝸牛托舉著兩隻眼睛,緩慢地向世界投出友好的目光,江潭卻因為一個謊言、一個證據並不確鑿的猜測,用指尖去戳蝸牛的眼睛。於是蝸牛迅速地把受刺激的眼睛收回去,繼而將整個柔嫩的身體也塞回殼裏,讓那個由鈣元素組成的薄脆盔甲,和它一起瑟瑟發抖。
江潭有些後悔問出那句“你是誰”,她知道手指的力氣根本無法傷人,也無法消除眼角的魚尾紋,可這隻是對人類而言。也許在柔嫩懵懂的蝸牛眼中,一根輕輕戳它的手指,足以讓它失望至極、遍體鱗傷。
江潭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薛姨還是沒有來開門。她一邊疑惑著薛姨究竟去了哪裏,一邊從手臂上取下提包,又拉開提包找出鑰匙,終於把自己放進了家門。
“小姐,回來了?”依舊是熟悉的五個字,卻是從江潭背後傳來的,語調也不是貫常的陳述,而是略帶著點驚訝之意的疑問。
“薛姨,我爸爸呢?”江潭回身看著薛姨,她並沒有過問薛姨是從何處回來,因為每天反複打掃客廳和玄關,是有潔癖的薛姨自願進行的勞動,而非固定任務。隻不過,在江潭的印象裏,每天這個時候的薛姨都正好在做相同的事情罷了。
“先生說下午會回來,所以我去買菜。”薛姨笑著仰視江潭,穿輕便棉鞋的腳尖卻朝著樓梯的方向,等到江潭點過頭、將拉杆箱往鞋櫃那邊移動的時候,薛姨則很迅速地換下鞋子,拎著已經褪色的布包上樓去了。
廚房在一樓,放著清掃工具的那個衛生間也在一樓,對於薛姨剛進門首先上樓的行為,江潭有些不解,因為印象中的薛姨從不在上午時間打掃江潭和江天的臥室。
江潭旋即不再思索這個問題,因為另一件事取而代之——她想跟父親談一談,網絡、社交、謹言慎行……談什麼都好,他們必須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