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沒有讀過《夢的解析》,卻忽然因為雅濟的短短幾句描述,而心生萬千感慨。外表瀟灑疏狂的易銘,內心同樣蟄伏著焦慮、迷茫等常人皆有的情緒。此時此刻,江潭眼中的易銘不再是那個不羈的怪人,而是一個對寫作滿懷熱愛,卻又懷才不遇的年輕寫作者。
畢業後選擇全職從事寫作、筆耕不輟卻屢屢遭拒,而且至今尚未有作品出版的他,所體會的苦悶,並不是在校讀書的大學生們的小小迷茫所能相比的。
畢業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它通向未知的世界,更是湍湍急水旁的跳台,已準備好和尚未準備好的年輕人們一齊躍下,有的人被衝刷成重而圓滑的鵝卵石,有的人被迫化身茅草隨波逐流,也有少數人終於逆轉形勢,會當擊水三千裏。
江潭心想,父親江天就屬於最後一類人,既能在燈光下笑傲人生,也有餘暇陪伴和嗬護所愛之人,父親生活得很有尊嚴,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事情。人們都說,青年是生澀,中年是成熟,但江潭之前從未想過,在生澀和成熟之間的幾十年裏,走向穩重和從容氣度的道路上,一個人究竟要經曆些什麼。
這條成就了無數人的成長道路,同樣造就了無數個無數的平庸者的麻木。年輕人們唯恐成為其中之一,所以愁,所以苦,所以渴望著功成名就、幻想著年少有為。
易銘又說:“確實,寫作不是一條好走的路。”
“沒有什麼路是好走的,每條路上都擠滿了人,每個人的前麵或許都有更強的人。”江潭忽然有感而發,冷靜而清晰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但是相對而言,適合自己的路,最好走。”
“你是有寫作天賦的人。隻要寫得好,總會被看到的。”雅濟連忙順著江潭的意思說下去,並且罕見地說了幾句帶著強烈勝負欲的話:“在這個領域裏,雖然強大的對手很多,但是名不副實的作家也很多,他們或許更擅長個人炒作,或許名氣已經足夠大,但是水平實在是與你相差甚遠。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取代他們中的某個人,被所有人看見。”
“好啦。”雅濟似乎也覺得自己出言不遜了些,臉頰微微發紅,她搶在其他人插話之前,迅速扭轉話題:“易銘,大家今天是來商量‘落月’的問題的,卻因為你的遲到,反而變成幫你想辦法解決丟失稿子的狀況了。我們已經聊了一個小時了,是不是該言歸正傳一下?”
“易銘你不用太愁,想想看,我幾乎天天被一個學人精糾纏,是不是比你慘多了?”江潭是以開玩笑的口氣說出這句話的,但她其實心裏並沒有底,痛失十八萬字的易銘,和被“落月”追著欺負的自己,究竟哪個人更悲慘,還是個有待商榷的問題。
“是,是!”易銘的一雙深目頓時又有了神采,他脫口而出,也不知是在回應雅濟的號召,還是在承認“江潭比他慘”這個觀點。
也許是自知有失,易銘很有“將功抵過”意味地首先表示:“那麼我先來說。”
於是討論進入了易銘的個人彙報環節,易銘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人物畫像”進展,講得環環相扣、酣暢淋漓,簡直讓其他人插不上哪怕一句話。
易銘對“落月”的主要發現如下:
“落月”是女性,且年齡為20歲左右。判斷依據是,在一家沒有座椅,隻設有坐墊的日式料理店裏,“落月”拍攝照片的角度很平直,鏡頭離桌沿很遠,這說明“落月”采用了一種上半身靠後而且較低的坐姿,即鴨子坐,這種坐姿通常隻有柔韌性良好的女孩才能完成。
此外,“落月”獨自一人可以獲得各類酒品、進出各種限製性場所,說明她已經成年。但是,“落月”又很了解各種新興的谘詢、購物渠道,這說明她年齡不會太大,在互聯網世界的閱曆卻不淺。
那張在商場的砂鍋粥店鋪附近拍攝的照片裏,拍攝者正對麵的牆壁有微弱的反光作用,雖然並沒有照出“落月”的外形,卻隱隱約約地反應出了“落月”當時所站立的位置——距離牆壁第五塊磚,而牆壁上的倒影裏,“落月”的頭頂大概在兩塊半磚左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