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寫作的時候確實太過於專注了。”易銘聽完雅濟的解釋愣了一愣,原本呆滯的眼神鬆動了,流露出些許悔意。他道歉的時候,態度往往很誠懇,可遣詞造句偏偏又帶著褒貶莫辨的色彩,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在自誇做事用心。
“我也沒有想不開。”易銘又說:“區區十八萬字而已,我這兩年被斃掉的字數,十個十八萬字還不止。隻是在考慮沉沒成本問題,一路上都在思考。”
“沉沒成本?”江潭和雅濟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問。
“一個經濟學概念。沉沒成本,是指以往發生的,但與當前決策無關的付出。”輪到自己施展知識,易銘竟然精神振作了些,開口解釋起來:“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你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公交車,這時候決定放棄等公交去打車,那麼之前的一個小時等待時間,就是沉沒成本,它不該影響你決定是否去打車。”
“我不會等一個多小時公交車,但是我大概聽明白了。”江潭點點頭,又奇怪地問他:“但是,這和你丟失稿子有什麼關係?”
“不瞞你們說,在出版社的連續要求之下,我已經將這篇稿子修改過八次了,正在改第九次的時候,弄丟了。”易銘真誠地講述起自己的心路曆程:“對我而言,寫十八萬字本身並不算辛苦的勞動,但之前的八次修改,真是耗費掉了我的不少腦細胞,它們才是巨大的成本。我想就此放棄這篇稿子,又覺得自己已經改了八次了,萬一第九次它就通過審核了呢……我不知道應該把它重新敲一遍,還是重新寫一個故事。”
“重新寫一個。”雅濟的意見非常明確,她解釋道:“既然你認為前八次修改都是沉沒成本,就不應該讓它們影響你今天的決策,否則你會一直陷在一個被否定的故事上,這是賭徒思想。”
“我不太同意。”江潭聽完雅濟的表述,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她也試著闡釋自己的想法:“現實生活和經濟學是兩回事。我經常坐出租車,從車窗裏是可以看到外麵的,如果我真的等了一個多小時公交車,最後卻選擇了坐出租車,這時候車窗外麵剛好經過一輛我要等的公交車,我一定會非常後悔,後悔程度遠遠勝過等了半個小時,或者從一開始就選擇出租車。”
“對,就是這個意思!”易銘聽完江潭的思路,居然找到了共鳴感,興奮地要和她繼續交流:“其實我有一種很清晰的預感,我已經把小說修改得越來越接近編輯的要求了!甚至覺得下一次,下一次肯定可以通過的。”
江潭用餘光感知到雅濟正在對自己使眼色,她轉頭看見雅濟焦灼的神色,忽然間明白了什麼。易銘八次改稿的事情,雅濟從前是跟江潭說過的,隻不過雅濟所說的是另外一種版本——出版社完全不能接受易銘的寫作風格,用委婉的方式回拒了他,所用的措辭大概是“來稿非常好,但節奏稍顯混亂”之類的謙謙話語。
邏輯縝密的易銘看到信件則昏了頭,堅持認為是出版社十分欣賞他的才華,自己隻需將原稿按照編輯的指點稍作修改,就一定能出版人生第一本大作!
於是,易銘變成了閉門改稿的“不下樓先生”,沉迷於稿件通過的理想中,誰的話都聽不進去。雅濟為此向江潭抱怨過很多次,然而到了關鍵時候,江潭卻把好閨蜜的苦惱忘得一幹二淨,隻顧著給那個罪魁禍首排憂解難了,真是班門弄斧。
江潭又後悔又委屈,畢竟這也不能全怪自己——易銘所描述的故事版本,和雅濟的說法差得實在太遠了。江潭不希望自己的一句言語害慘了雅濟,連忙對易銘說:“不過有時候,一件事情不順利,說明你的緣分未到,你也不該強求。我有一次坐在出租車上,還看到一輛公交車在路邊拋錨了,這種事誰說得準呢?也許你的下一本小說,可以一次通過、一炮而紅、一舉成為神作。”
江潭第一次對易銘說這麼多話,居然是為了挽回局勢。幸好,她的救場舉措起作用了,易銘點了點頭,咧嘴一笑:“那好,我也不再想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