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這裏用的還是武德年號,要到第二年即公元六二七年才為貞觀元年)十一月三十日,清晨,汝州城。
汝州城守將曾孝一臉憔悴的站在城樓上,他的眼中充滿了血絲,在連續作戰的五天裏,他都是衣不卸甲地守在城上,即便是在晚上,也要在城牆上監督,防備敵人夜間偷城。這五天裏,他合起來睡了不足十個時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少說也有七八處。這些天來,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那些肉就好像不是長在自己身上一樣,便是被敵人一刀砍上,若不是看見自己流血,他都不會知道自己是受了傷了。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工具,隻知道殺戮的工具。
“大人,您說,我們還可能盼得到援軍嗎?”旁邊,一個年輕的士兵問。他才十五歲,是個孩子,是最近加入到守城隊伍中來的。剛開始的時候,他們沒有盔甲、武器,一個個隻能含淚從戰死的士兵身上脫下盔甲,拿起他們的武器,繼續戰鬥著。而更多的人,隻能拿起家中的菜刀、木棍,憑著一股血氣,殺上城頭。
連續五天的戰鬥,無數慘烈的畫麵,盡管全城軍民已經萌了死誌,但是他們對生仍然有著無限的渴望,對於他們來說,即便是大家全部戰死,也不能放棄汝州,這裏,可是東都洛陽的門戶啊!
看著那個孩子眼中的期盼,曾孝轉過頭去,輕輕擦拭去眼中的淚水,“這麼年輕的生命,還未曾盡情綻放的生命,或許不久之後就要被戰火無情地剝奪,這是多麼慘痛的事情啊!”擦幹淚水,轉過頭去,曾孝微笑道:“放心吧,援軍會來的,一定會的!”像是對孩子,也是對自己,他鄭重地說道。
“大人!敵人又殺上來了!”一個士兵叫道。
曾孝轉過身,猛然拔出腰間的佩劍:“兄弟們!準備應戰!”
這一日,從早上開始,楚軍從汝州東門、西門、南門對汝州城一連三次發動了猛攻。一時間城上城下飛石流矢,箭如雨下。這一日的戰爭激烈程度要遠超過前兩天,城下的敵人曾數次爬上城頭,又數次被趕了下去,在這一次次的拉鋸戰中,鮮血橫飛,呼聲慘烈,戰爭的每一刹那都有生命消失在這方寸之地。
上午的攻勢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楚軍在付出了數百具屍體的代價之後,仍是沒能攻破這搖搖欲墜的城池。
午時,敵軍退了下去,城中的士兵抓緊這片刻時間填飽了肚子,等待著敵人下一次的進攻。
曾孝匆匆填飽肚子之後,就開始在城頭上巡邏起來。在他的眼前,一眾守城士兵有的在擦拭自己的武器,有的則靠在一起低聲地聊著天,有的則守在箭垛口注視著城外的動靜,有的人,卻已經睡著了。
這麼多天來的浴血奮戰,出生入死,讓他這些將官和自己手下的士兵、士兵和士兵、士兵和百姓這些或許認識、或許不認識的人之間,結下了深厚的感情。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單單是為自己而戰,同樣也是為身邊的戰友、為支持著自己的百姓而戰。
自打守城的一多半士兵被抽調去守衛洛陽,曾孝就知道這座城基本上已經成為了一座孤立無援的孤城。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座孤城就會被攻破,也許還能堅持幾天,也許就在今天……
到了城破的時候,這些英勇的士兵們,這些可愛的百姓們,這些無畏的大唐軍民們,他們會……
曾孝的視線一下變得模糊了,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不願意去想那種局麵……
看著睡在他旁邊的那個不久之前向他問話的少年,他現在手中抱著一杆長槍,睡得正熟。看著這個年輕的生命,他仿佛看到了城破以後,將有無數這樣的少年被敵軍一刀砍下腦袋的悲慘場麵。
曾孝感到鼻子更加酸了,他的胸口急劇起伏了幾下,連忙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然後使勁晃了晃頭,試圖把這些恐怖的想法從腦袋中趕走。他現在是這座城的統帥,他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泄氣,讓大家失去抵抗的勇氣。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聽到城外敵人軍營中忽然人聲嘈雜起來,忙站起身望向敵營。
敵軍似乎準備再次進攻了,大批的軍士開始從各自的地方走出來,在營內的空地中集合列隊。
曾孝他並沒有急於叫醒熟睡中的軍民,敵人還沒有真正進攻,把他們叫醒了也沒用,還不如讓他們抓緊時間多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