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畫船(1 / 2)

引子

彼時,我坐在鏡前,端詳著容顏憔悴。時間是如何鐫刻麵龐,流蘇粉黛,紅燭醉鄉。窗外,簫聲杳杳莫是你的石心流珠。明眸皓齒,水袖曼舞,煙波畫船,於中央的你必已不記得。

“父親大人,女兒答應你。”

我跪在地上隻覺得這天地已變,我將如何再以端然姿態麵對你許給我的萬丈紅塵。那些清渠裏的話,莫若石子劃過,激起的點點波瀾終不敵狂風呼嘯,所有言語飄渺似雲煙。

“如此,你我便永不相見。”

我指一指江心的小船,嫣然一笑。我知道你遠行涉水而來,不為我,必不至此。人世間決絕的話,你終於讓我逼你說了出來。心底散漫開來的漣漪與江麵一致,這山這水,就像你曾說的未來的摸樣,清晰甚至樹葉的紋路畢現。但,我終要先行一步,不必送。我會記得你衣服上的繡紋,就像心底愛的記憶曲線。

“公子,你準備怎麼做?”行述在旁,略顯擔憂。

“阿述,你去把我的商祺拿來。”

竹間綠滿,林中青年身影灑脫,劍舞形移,葉浮竟成曼妙景致。男子的眉峰顰蹙,抹不開,暈不盡的似素絹上的氤氳墨汁,影動間側顏似是迭起的詩篇。幾個時辰過去,青年的臉上似有汗珠,但劍身依舊回響起簌簌的淩厲。遠遠地看著的行述早已不知如何是好,公子向來沉穩淡定,如今蘇幕小姐這般真真傷了公子的心,這把商祺劍十分耗費體力,公子竟然舞了如此之久,便又歎息了幾聲,天不成人之美。

天已經慢慢黑了下來,在一片溫暖的黑暗中,莫離一個轉身,收劍。“竹林諸位,對不住你們了。”他對著略顯寂寥的林子說到,慢慢地走出這陣被夜風吹起的窸窣。

蘇府的三小姐即將嫁入晉國孫家,這幾乎成為了柳國街頭巷尾的話題,一個才色兼具的嬌小姐和一個年輕有為的公子,這怎麼看都是一次完美的結合。但其實這隻不過是晉國夜郎自大的籠絡罷了,柳國地處要塞,但實力卻又不足以匹配它強大的地理優勢,如此一來便輕易成為了刀俎,怎奈柳國旁的燕國早已經和晉國交惡,如果貿然動手不僅會讓晉國實力有所損失,也會讓燕國有可乘之機。柳君也是個會溜須拍馬的主,多次與晉國獻媚,雖然這為許多柳國有識之士不齒。此番,晉國也算為了嘉獎柳君的“諂媚”,便讓晉國名門與柳國聯姻,奈何柳國公主們早已有了駙馬,便隻有選擇晉國第一千金蘇家蘇幕。雖然今日,正是出嫁的日子,柳行江早已人頭攢動,江中泊著數十艘船,每艘都以紅布飾,威武壯觀,整裝待發。江邊的男子都翹首遠觀,想一睹幕錦後佳人芳容。這些船的船頭便是柳君指派的主持之人,這位貴胄也引來不少柳國少女們駐足觀看。柳國民風淳樸,民眾觀念開放,這種對美的喜愛不虛掩飾,雖不及孔子所鄙的淫逸卻也在這山水環繞間別有一番姿態。

船漸漸地駛遠,耳畔的嘈雜之聲漸漸變小,蘇幕緊蹙的眉頭也稍有舒展,但心中的惆悵依舊濃烈,這船一駛出了柳綿山,便真真與莫離山水不見,一程永別。那些記憶裏的竹馬青梅,閑逸悠然便如這江水,逝去如斯。思及此,蘇幕不禁紅了眼眶,顏色與身上的大紅袍一樣讓人心碎。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蘇幕朗聲道:“溪渡,將我的書拿來。”

天緩緩黑沉下來,前麵幾隻船響起了絲竹之聲,蘇幕眼見溪渡閑的無聊,便打發她去船上遊玩一番,自己也好安心讀書,卻不想,剛看及《四書逸箋》第六卷時,溪渡便神色匆忙地回來了,“何事?”蘇幕挑眉道。

“小姐,四公子……四公子……在船上!”

蘇幕抬起頭,手微微有些顫抖,“怎會?”原來這溪渡本是個小姑娘,難免有好玩之心,對那艘大船又不甚熟悉,竟在船上迷了路。

“是行述送我回來的。小姐,溪渡知道錯了。”蘇幕呼出一口氣,還好不是莫離,不然當麵感謝必是少不了的。早聽母親說過,這次送親的是為貴胄,未料想竟是柳國四公子莫離。

“嗬,這次爹倒真是風光。”蘇幕笑笑,梨渦淺淺。

“小姐,行述還在外麵候著呢?”溪渡輕聲說道。

“哦,還有何事?叫他進來罷。”蘇幕佯裝鎮定,暗自揣測會否是莫離有話要講。行述恭敬地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盞白壺。或是因著與莫離待久了的緣故,他行走間倒是顯得不卑不亢。蘇幕放下書,受了行述的禮,“勞煩你將溪渡這個丫頭送回來。”“不敢不敢,方才走前公子念及小姐此番舟車勞頓,又不便出船,便差了奴才給小姐送來安心定神的黃山毛峰。是以在船上等候。”行述捧上手上的茶壺說道。蘇幕心中一暖,但轉而一想,隻是順便送來而已,又不免淒然。“煩請你回四公子,多謝他掛念。”

船已經駛入了晉國水濱,明月照著這一行船隻,江楓漁火盡失,絲竹之聲卻不減,富商貴人們都喜笙歌不眠,船邊的士兵們也在這靡靡之音中稍顯倦怠。為首的船上燈火通明,“辦好了?”莫離坐在桌旁,朦朧燭影映著挺拔的身姿。“是。”行述恭敬地答道。莫離笑笑,那嘴角的弧度看不清道不明。浮生未歇,不過一枕華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