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突然躍起,撲在小明的臉上,滑過小明的領口、衣襟和印花蝴蝶內褲,嗆得他半天喘不過氣來。
然後紮回湖中,讓陽光在身體上跳躍,好像在發出“嘻嘻嘻嘻”的笑聲。
小明的內向並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得到好轉。最近這一年來,即使在湖邊,也能察覺到他的不安和惶恐。
小明說:“初中必須住校。我就要和那麼多討厭的人住在一間屋子裏了。”
又說:“住校之後,就不能天天來湖邊看你。”
水感到氣氛說不出的沉重。對小明來說,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湖水突然漲潮,把小明的書包卷在了浪裏,吐回來時,不見了隨身的小水瓶。
又一陣浪花打在小明身上,小水瓶回到了他懷裏。低頭一看,水蜷縮著小小的身體,正窩在水瓶裏笑嘻嘻地偷看他。
小明驚喜地說:“原來你可以變這麼小!”
小明更驚喜地說:“那你願意和我去住校?”
水羞澀地點點頭。
入學第一天,小明就再次成為了抱著水瓶的怪胎。上課,走路,學習,睡覺,一定要一直攥在手裏。不僅如此,還神經質地和水說話。
室友問:“傻蛋,你跟個水瓶談戀愛呢?”
小明低著頭,用極輕的聲音說:“是水。”
另一個室友說:“原來是水。那你這水從開學就沒換過吧?臭了沒?生蛆了吧?”
小明忽然抬起頭,用力說道:“不許你胡說!你說了什麼,水都知道。”
對水更加劇烈的嘲笑隻持續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早,小明從上鋪飛身下來,把尚在睡夢中的室友狠揍了一頓。室友鼻青臉腫地醒來,將小明秒殺並製伏。然後問他發什麼瘋。
小明惡狠狠地拿出水瓶給室友看,冷空氣讓水瓶內壁結了一層淡淡的花紋。
花紋非常規則,仔細看來,像是瓶上掛著串串眼淚。
室友無奈地看著他說:“傻蛋,這叫結冰。懂不?”
小明氣紅了眼。越是此時他越說不出話來,隻能帶著水遠遠離開。他把瓶子焐在懷裏,讓冰做的眼淚融化。他喃喃低語:“你別不開心,你別不開心。”一整天都沒有放開過。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床頭的瓶子內部又一次結出了冰紋。隻是這次的圖案異常美麗,像是冰水在瓶壁上開出了絢爛的花朵,也像是水的笑容。
這樣就能和水交流了。小明小心翼翼地提起瓶子,像害怕弄碎了自己的心。
幾個月後,春風回暖,水無法再用冰花表達自己的心意。
小明的自閉也日漸嚴重。整日陰沉著臉,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麼,好像都和他沒關係。
“想死在你懷裏。”小明常對水說。
水在瓶子裏劇烈地晃動,發出隆隆隆隆的聲音。
最壞的結局在期中考試結束後發生。試卷上沒有寫一個字的小明被要求請來了父母,接受了長達數個小時的訓斥,然後跟隨父母回到了家裏。
當天夜裏,他把水瓶藏在衣服中,悄悄走出房門,來到了久違的湖邊。回歸的欲望更加強烈,湖水簡直是在召喚他。
他急切地脫下衣服,將水從瓶子裏遠遠灑在夜晚的湖中,發出興奮的呼嘯。
“小明,你停下!”水發出了聲音,掀起大浪向小明推來。
小明搖搖頭,讓水花拍碎在自己身上,堅定地向湖中心走去。
“停下,小明,停下!”水中卷起旋渦,好像整個湖泊都在向小明湧來,卻無法讓他退後一步。揚起的浪花鑽進他的鼻腔,引起劇烈的咳嗽。
“我太累了。”小明閉上雙眼說,“隻想死在你懷裏。”
他紮進深水中,拚命地呼吸,瞬間陷入昏迷。水用盡了力氣也無法將他提起,隻感受到他一度一度喪失著自己的體溫。
她把他牢牢抱進巨大的臂彎,湖水裏布滿了她的眼淚。
第二天清晨才終於適應了這樣的身體。小明劃開胳臂和大腿,從湖中心遊上了岸。
為他打開房門時,母親露出無比驚訝的神情。小明渾身濕透,水就像從他身體裏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一樣,淋濕了整條樓梯。
但下一秒,這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他揚起嘴角,大聲地喊道:“媽媽!”
然後給了她一個從兒子出生起所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