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員再一次按響老杜家的門鈴。
這家是他的常客,平均每周都有一兩樣東西要麻煩快遞員上門收件幫忙寄出。
打開屋門的老杜依舊頭發蒼白,氣色紅潤,用整張臉搭起平靜的笑容。
快遞員換上鞋套,走進屋裏。房間也依舊淩亂不堪,遍地雜物。隻有大門口右手邊的角落清理出了一塊地方,放著即將請快遞員拿走寄出的物品。這次似乎是一盆精心打理的鮮花盆栽,大概是四十餘朵白色玫瑰。無論房間裏多麼髒亂,要寄出的東西總是精美整潔,想來不是從屋子裏翻出來的,而是從其他地方網購來的。
“今天這花有什麼講究?”快遞員向老杜點頭致意,然後大大咧咧地坐下。老杜也端著兩杯熱咖啡落座,親切地說:“才從老家弄來的咖啡豆,嚐嚐。”
老杜愛講故事。
第一次上門取件時,老杜要寄的東西是一隻舊鋼筆。包裝好準備離開時,老杜有些害羞地說:“小夥子,你知道這支筆有什麼故事嗎?”
快遞員禮貌性地回答:“什麼故事?”
沒想到就被老杜用力地按在了沙發上,泡來了咖啡,生生講了半個鍾頭。
老杜說,當年他因為工作調動剛來到這個國家,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曾經一度很孤獨。好在公司裏一位姑娘主動和他說話,和他一起吃飯,教他語言和風俗,才讓他保持了樂觀的性格,沒有在空虛無聊中沉落。自然而然地,他和姑娘互生情愫,氣氛逐漸美好而曖昧。他的語言天賦很好,不久就能寫一些蹩腳的打油詩送給姑娘。可惜好景不長,姑娘被老板調去其他城市,有更好的發展。可能因為他喜歡文字,姑娘臨走之前送給了他一支鋼筆。當時的老杜捧著姑娘留下的禮物,心裏五味雜陳。既想求她看在這段感情的份兒上留下來,又怕誤會了姑娘的心意,也不想耽誤人家的前途,那幾個字愣是沒說出口。直到幾天前他心血來潮,又想寫點兒東西時,才翻出了這支鋼筆。因為吸墨水的時候總是不暢,所以擰開後蓋檢查,這才發現鋼筆裏有玄機——墨水管裏藏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姑娘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就是你要寄的那支筆嗎?紙上寫著什麼?”郵遞員一開始還覺得枯燥乏味,聽到結尾卻已經被吸引住。
老杜說,那張紙被墨水染汙,什麼也看不出來了。可是姑娘最後想說什麼,他心裏清楚得很。他要把鋼筆寄還給已經老去的姑娘,希望她能想起這一段淡淡的曾經,也希望她知道,自己的心意終於傳達到了當年愛的人心裏。
郵遞員第一次走出老杜的房門時,甚至覺得手中握著的不是一支輕輕的鋼筆,卻是一段深沉的感情。老杜的收件人沒有寫姑娘的名字,隻寫了“女士”二字,卻更讓他感到肩上的使命異常地重。
之後,老杜的寄件頻繁起來,新奇的故事卻從沒斷過。這一次又在喝完了咖啡的同時聽完了故事,捧著大把玫瑰下了樓。快遞員逐漸沒有了第一次的震撼,但仍舊感到非常有意思。每一個要寄出的物件似乎都是他的一段過去,快遞員無意中似乎了解到了這個老人傳奇的一生。雖然嘴上不說,但他對老杜既是佩服,又是敬仰。
他想,這就是傳說中的贏家吧。
事情變得更離奇也是因為一件需要寄送的禮物。
這天,門口右邊的角落放著一台嶄新的咖啡機。老杜說:“今天的東西很貴重,要輕拿輕放。”
快遞員一麵說:“好咧,咖啡機的故事嘛,我知道。”一麵奇怪老杜怎麼又寄了一次。
上次老杜說,咖啡機代表了他最為重要的一段友誼。
仍舊是因為初到這個城市,老杜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沒有一個朋友。那時候,和他說話最多的是樓下小吃店的一個打工的小夥子。因為無意間發現小夥子英文很好,也愛看書,就常邀請他來家裏做客,借他書看,也讓他教自己中國的風土人情,文化時尚。每一次,他都會給小夥子泡一杯咖啡。兩年之後,小夥子已經從一個鄉下來的土氣大學生變成了彬彬有禮的紳士。後來小夥子去了外地發展,變得十分富裕。他每搬一次家,老杜都會送他一部咖啡機,讓他不要忘記這段友誼,也不要忘記從老杜身上學到的氣質和品味。
為第二台咖啡機打包完畢後,老杜照例親手寫上了收件人“先生”,和地址“南京市太平門玄武公寓03棟605”。
快遞員瞭了一眼,心裏忽然一驚,一時之間不敢相信。
那是自己的家庭住址。
抱起咖啡機,在緊張與不解中匆忙離開,沒有回公司,而是搬回了自己家裏。既然是寄給自己的,這樣也無所謂吧。
慢慢拆開包裝,是個滴漏式的咖啡壺,包裝上寫滿了英文。這種款式的咖啡機經典高效,原理簡單,是入門使用者的很好選擇。盒子裏還有半袋老杜家鄉的咖啡豆,以及他親手寫的使用說明。中英雙語,還配有幼稚但用心的圖畫,讓快遞員這個門外漢也感到自己立馬就能煮出一杯不錯的咖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