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說:“是……”
她說:“因為我?因為我變得溫柔、漂亮、有氣質、善解人意?”
這是她第一次對男朋友說起,自從辟穀以來發生的奇怪的事情。那個曾一直跟著她的東西,近日越發囂張。它一麵侵害她的靈魂,一麵模仿她的身體,招搖撞騙,蠱惑人心。
她說:“親愛的,無論你覺得她多麼好,這幾天被你愛著的,和你做愛的那個東西,根本就不是我,甚至不是人類。現在隻有你能相信我,隻有你能幫我了。”
男友說:“我不許你這麼說她。”
她驚異於男友的回答。
男友繼續說:“你們倆長得一模一樣。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那個怪物?”
她感到自己不願揭起的最後一塊麵紗終於破碎。
男友說:“發生在身上的怪事,她早就和我說了。鼓勵她堅持下去的也是我。因為你的出現,就是她努力的成果。你不是她,你隻是有她的記憶而已。你是她在辟穀中撇下的所有糟粕。”
麵紗下的臉血肉模糊,五官盡毀。
男友說:“人腦的識別機製和機械硬盤相似。對任何一個具體的人或物,都在腦皮層留一個固定位置進行儲存。無論是再次見到這個人進行識別,還是獨自思考時進行回憶,大腦都要重新定位到那裏,調用儲存於此的信息。所以人其實從來記不住具體的場景,隻能記住某個場景裏包含的人與物,以及讓場景流暢運行下去的算法。每一次回憶,大腦都要先讀取那些人、物的資料,以他們為演員,根據算法把當時的場景現場演繹一遍給你看。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記憶常出現偏差。比如印象中的一頓飯局,平白多出來一個當時已經出國、已經死去或一個不可能在當時出現的人。
“對於大腦,你和她是相同的人,占用相同的存儲空間。人們在看見你們時,視覺信號會喚起同樣一塊皮層記憶,所以即使你們同時出現,多占一張座位,多喝一杯飲料,也沒有人能夠察覺到麵前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這叫信號屏蔽。
“你離開吧。等到她回來,我的大腦就會屏蔽你們其中一個給我的神經刺激。或許一開始這種屏蔽是隨機的。不過現在你們的差距越來越大,你認為我的潛意識更願意選擇哪一個呢?”
去小粉橋的街邊攤子上買冰糖肘子時,她感到心裏蘊藏了全世界的喜悅。
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是辟穀出來的。那個仙女也是辟穀出來的。不知道如果停止絕食,吃下了這隻冰糖肘子,消失的會是哪一個呢?
無論是哪一個,都一定比現在更好。更何況,還能再吃一頓冰糖肘子。
她走得像風一樣快,再一次按響了男友家的門鈴。
男友推開門,眼神有過一刹那的詫異。
“是誰?”房間裏屋傳來自己的聲音。
男友的表情突然平靜下來,說:“沒有人,惡作劇吧。”
她閃進房間,坐在熟悉的飯桌上。男友關上門後回到了裏屋。周末的下午,他們的習慣是賴在床上看電視。
她掏出晶瑩剔透的肘子,然後朝他們所在的房間望去。
因為辟穀的力量在增加吧,這是她第一次能看見另一個自己。她穿著白紗一樣的睡衣,背對著自己坐在床尾。
咬下去吧,無論怎樣,這就是故事的結局。她輕輕地舉起手中誘人的美食。
穿著白衣的自己忽然像發覺了什麼一樣,猛然回過頭,發絲在陽光下劃過一條美麗的弧線。望著自己,她的表情像看到了老朋友一樣親切,渾身散發著足以奪去雙眼的光芒。
似乎是看見了自己手中的美食,了解了自己想要做什麼。她輕輕皺了皺眉,隨即又舒展開,露出認命一般的微笑。她伸出一根手指,好像要讓自己等一等。然後轉頭望向男友。
男友不解地湊過來,被她擁入懷中。她的身體融化在他的臂彎裏,然後在他的身後對自己點點頭,好像在示意:來吧,我準備好了。
懷中的美食跌落在地上,自己除了流淚什麼都不能做。淚水裏一半是不盡的絕望,一半是無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