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銀河(2 / 2)

可是通過小雨的描述,他感到地球在一天一天變壞。

最開始的時候,小雨每天都和銀河講述地球上的藍天白雲,清風綠水。門前有翠綠的楊柳,腳下有繽紛的小花。白天有個疼她的太陽公公,晚上有個善變的月亮姐姐。爸爸媽媽每天都在笑,還有一群小夥伴,永遠在她身旁陪伴她。那時候的銀河一麵聆聽著小雨動聽的聲波,一麵想象著那個爛漫的畫麵,感到心裏莫名地有一股股暖流。

後來,地球上的色彩似乎開始暗淡。常提到的小夥伴一個一個減少,爸爸也不再出現。銀河愛聽的陽光、大雁、花朵好像都漸漸消失了。小雨常跟他說,今天夜裏又下大雨了,可是為了等銀河的信,她還是偷偷溜到了院子裏。她渾身都是潮的,冷得要命。銀河說,每次聽到小雨這麼講,自己都恨不能紮進扭曲的時空裏,來到小雨身邊。

再後來,地球的情況越來越差。每天的天空都布滿末日般的烏雲,世界似乎隻剩下黑白色的荒涼和刺骨的陰冷。小雨說,人們的麵孔越來越恐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尖厲,媽媽也像是變成了機器人,不再說一句多餘的話。她感到自己生活在絕望中,唯一的光明就是每天夜晚的銀河,和白日裏那個載她上學的最後一個小夥伴。她曾和銀河約好,等她和小夥伴去城裏上了大學,要銀河等她四年。他們很快會回來,然後在這個熟悉的院子裏生一個孩子,給他講銀河的故事。

而最後,小雨隻是說她要走了。發生了太多事情,她想去另一個世界避一避。

銀河雖然不舍,但認為如果小雨能離開那個傷心地,去別處開始新生活,自己也願意祝福她。他投下的最後一個石信裏說:再見,祝你幸福。沒想到空間的曲率發生了小小的偏轉,這封石信在宇宙裏飄蕩了二十二年。

銀河問小雨的女兒:“為什麼你沒有見過小雨?為什麼你說小雨不在?按照年齡計算,小雨在和我告別的時候你剛好出生吧?她沒有帶你去另一個世界嗎?”

她早已淚流滿麵:“小雨她二十二年前就去世了。你學會了漢語後,不再用電波去接收她的心聲。所以你沒有聽出,她是在和你訣別……”

終於等到第二天,銀河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他說:“我騙了小雨。這麼多年裏,和小雨說話的,其實不隻我一個人。”

她忽然感到天空有異動,抬起頭來,黑幕裏的銀河從未如此明亮。

“我的星球隻有一個很小的國家。我們善良,團結,科技發達。曲率技術被掌握時,我們曾以為自己終於能夠走出恒星係,探索外星的文明。但從理論到實踐何其困難,我們終於沒能突破科技的瓶頸。探索星外生命的夢想,在有生之年終於破滅了。這個舉國失落的時候,我玩耍時丟出的漂流信,居然帶回了小雨的聲音!”

她瞪大眼睛望著天空,終於看清照亮銀河的是漫天降下的火焰。

“小雨使用著如此動聽的聲波,描述著如此美好的世界,就像一個女神,在我們最失意的時候,為我們的努力帶來奇跡般的嘉獎。我們用最強勢的媒體每天發布她的聲音,用全國最好的破譯團隊理解了漢語的奧秘。雖然隻有最優秀的人才能代表所有人同小雨直接交流,但她是我們全民族的信仰。我們整個國家,都是她的銀河。”

天火在大氣層中被衝散開來,鋪天蓋地地滾滾燃燒,整個夜空布滿了耀眼的光芒。

“二十二年前小雨告別時,我們就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但沒有切實的消息,總有一部分國民仍舊懷著最好的希望。今天,由小雨的親生女兒向我們正式宣布,雖有遺憾,但我們也終能安心。”

漫天的星火越降越低,小鎮的天空恍如白晝。每一團火焰下麵都吊著一塊漂流石,隨著風雲緩緩落下。

“小雨的女兒啊,這是我們為你母親舉辦的葬禮。向我們最喜愛的小雨,致以最深切的懷念,和最真誠的感謝。”

無數漂流石輕輕散落在她周圍。她又打了一個巨大的激靈,她聽見內心仿佛有一萬個聲音在說話。

“小雨,再見。祝你幸福。”

她用微笑拚命擊退淚水。她忽然為母親淒涼的一生感到欣慰。

當她丟下初生的自己,在一無所有的千禧之夜結束自己的生命時,她並不知道,為她祝福的,是整條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