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於柳如是所透露的信息,盡管餘懷和沈士柱都感到半信半疑,但是,就遠在北京的錢謙益而言,渴望返回江南的心情,卻確實變得越來越迫切。
本來,抵達北京之後的三個多月裏,清朝對他可以說還是相當的優禮,不僅按崇禎年間的品級授予官職,而且還同意他的請求,讓他以副總裁的身份參與《明史》的修纂。至於生活起居,也盡量給予照顧。作為一名犯有“僭立”之罪,並且已經年過花甲的降官,這恐怕已經是能夠期待的最好結局了;何況隻要死心塌地,兢兢業業地做下去,後半生應該不難打發。事實上,一直心懷惴惴的錢謙益,起初也的確鬆了一口氣,為新朝的“皇恩浩蕩”而感激涕零。然而,人就是這麼奇怪,當迫在眉睫的危機過去之後,那些因為受到壓抑而退隱到內心深處的念頭,往往會重新冒出來。漸漸地,錢謙益又開始感到日子過得並不那麼舒坦。
雖然《明史》的修纂還僅僅處於籌備階段,事務並不繁忙,而在北京也並不缺乏詩酒往還的朋友,但他仍舊一天到晚感到心頭空空落落的,始終快活不起來。
當然,要說原因,自然也有原因,譬如說,柳如是不在身邊——這恐怕是最主要的。說實在話,雖然分手才隻四個多月,但在錢謙益的感覺裏,卻像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年。而北京與南京又偏偏遠隔千裏,書信往來快則一個半月,遲則要近兩個月。因此到目前為止,他同家人也還隻通過兩封信,而且第二封還沒有得到回音。那麼,他們眼下的情形如何,柳如是的情形如何,錢謙益都無從知道。
其中,自然又以柳如是使錢謙益最為掛心。不錯,這個小女人的任性、絕情,堅決不肯陪同自己北上,當初的確使錢謙益頗為惱火。但幾個月下來,當他把事情思前想後地反複琢磨之後,漸漸又覺得對方的執拗似乎也可以理解。因為在弘光皇帝出逃、南京的留守大臣們決定開門迎降那陣子,柳如是本來已經橫下一條心,打算一死殉國,是自己一再懇求,並指池水為誓,表示今後還會為恢複明朝奔走效力,才把她挽留下來。既然如此,那麼就實在沒有理由再讓她陪著自己到北京來出醜受辱,自討作踐。正是由於理解了侍妾的誌向和心情,錢謙益才終於打消了對她的惱恨和讓她北上的指望,給家裏寫去了那樣一封信。隻不過,意思是傳回去了,到底能否順利脫身南歸,怎樣才能脫身南歸,說實在話,錢謙益心中卻是一點兒底也沒有。正因如此,他的情緒近日來甚至變得更加低落了……眼下,已經到了臘月的二十八日,離新年隻剩下三天。錢謙益因為並無家眷在身邊,所以也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張羅,無非是打掃房屋、剃頭,以及照例備辦一些應節的物品。幾個親隨仆人一動手,很快就掇弄妥當了。因此,這天下午,在翰林院國史館裏,雖然上頭傳下話來,可以提早散班,讓大家回去料理過年的事宜,但是錢謙益卻依舊在纂修房逗留著,繼續翻閱堆放在那裏的各種史料,並不急於離開。
他不想這麼早就走,是因為即使回到宣武門外那個“家”裏,其實也無事可做。加上在這種除夕將臨的時候,眼看著鄰居們一家子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準備過年,自己就更加顯得孤單和冷清,倒不如幹脆躲開世俗的喧囂,看不見,聽不著,心裏反而好過一點。更何況,早在前明時便已經是“國史館”的這個地方,經曆二百七十多年的日積月累,內中所儲藏的史料之豐富,品類之完備,記錄之詳細,實在遠遠超出錢謙益原先的想象。如果說,早在常熟賦閑在家時,他就曾經動過自行修纂《明史》的念頭,並且為此搜羅了不少資料的話,那麼直到進入了館中,他才目瞪口呆地發現,與這裏的收藏相比,自己的那一點資料恐怕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實在太微不足道。因此,眼下他遲遲不想離開,還因為徹底迷上了眼前的無價之寶,總想多翻翻多看看的緣故。
當然,在這些汗牛充棟的詔令、奏折、題本、文告、譜牒、祭文、閣票、邸報、塘報,各式檔冊以及起居注、時憲書,乃至青詞、食譜、醫案等等史料中,錢謙益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些過去從未公開的秘密檔案。特別是在整個明代,曾經發生了好幾起朝野震動的大事,但是個中原委卻是人言人殊,一直弄不清楚,錢謙益十分渴望能夠從這些秘密檔案中找出一點頭緒來。譬如說,明朝開國之初,燕王朱棣——也就是後來的成祖皇帝從燕京起兵南下,攻人南京,從他的侄兒建文帝手中奪取帝位的所謂“靖難之役”,後來一直傳說建文帝並沒有死,而是趁宮中起火時,從地道乘亂逃出去了。這些天錢謙益遍檢當時的檔案,並未發現有這種跡象的記載,因此大致可以斷定民間的傳言並不可信。又譬如,天啟年間,那三件大案——梃擊、紅丸、移宮,曾經被魏忠賢閹黨利用來殘酷迫害東林黨人,後來,崇禎皇帝即位時雖然已經予以平反,但有些因果關係仍舊含糊不清。錢謙益作為當事人之一,對此自然格外留心。這一次仔細搜檢下來,居然也大有所獲……不過,館裏收藏的史料實在太多,而且由於年代久遠,又未曾經過係統的整理,查找起來相當費時費力。此刻,錢謙益想弄清天啟六年北京發生的那一場大爆震,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結果,還沒翻檢完當時那些報告災異損失的各種奏本,窗外的天色就明顯地暗下來,提醒他時辰已經不早,該考慮回家了。
“可是,眼下酉時尚未到。總是北地冬日天黑得早的緣故。那麼,或者再遲半個時辰才走,也還不遲?”錢謙益把手中的卷宗放回原處,轉身望著窗欞外的薄暮晴空,躊躇地想,同時,聽見門外的甬道傳來輕而急的腳步聲。接著,門“呀”的一響,被推開了,一位年輕的官員跨了進來。不過,那人顯然沒想到屋子裏還有人,因此猛一看見薄黯中站著的錢謙益,倒嚇了一跳。但隨後他就“哦”了一聲,連忙把手中的一個大包袱放到桌子上,倒退一步,行著禮說:“卑職王求仁。因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冒犯,尚祈見恕!”
錢謙益已經認出對方是館裏的一位編修官,於是擺擺手,說:“罷了!學生不過為查閱檔冊,才在此勾留。嗯,何以兄台也遲遲不歸?”
王求仁仍舊拱著手,恭敬地回答:“稟大人,卑職今日例當在館輪值。適才在值房接到門上呈進一批新收的雜檔,怕有遺失,因此送進來放置。”
錢謙益點點頭:“既然如此,兄台請自便。”口裏這樣說,心中卻不禁有點好奇:“新收的雜檔?不知有些什麼東西?”因此,等年輕的編修官殷勤地替他點上燈,告了退,轉身離開之後,他就走到八仙桌邊,把那個大包袱拿過來,動手解開,發現裏麵有手卷,有書信,還有一些其他的文字,內容很雜,各不相同,而且未經整理。看樣子,不知是哪個衙門收集到的,大概覺得有點史料價值,便轉送到這裏來。不過,其中倒是附了一份清單,上麵一件一件全都開列了名目。
錢謙益拿起來翻了翻,覺得都比較平常,正想丟下,忽然,像被什麼觸到似的,心中微微一動,於是把清單再度舉到眼前。這下子,他的目光立時被攫住了,因為單子上寫著這麼一個題目:《揚州十日記》。
“什麼?《揚州十日記》!竟然有這樣的東西!”錢謙益驚訝地想。還在南京的時候,他就聽說過:在揚州失陷,史可法殉國之後,豫王多鐸為了報複死守孤城、拒不投降的揚州士民,曾經殘酷地下令屠城十日。結果,慘死於清軍刀下的無辜百姓不知有多少。消息傳開,使整個江南都為之震動。當初錢謙益與他的同僚們之所以決定獻城投降,與害怕南京遭受同一命運,可以說不無關係。不過,由於緊接著他們一夥人就被置於清軍的嚴密控製之下,後來就更是被帶到北京來,因此對於屠城的具體情形,他至今仍然知道得很少。現在忽然發現眼前就有這樣一份東西,確實令錢謙益意外之餘,止不住心頭急劇地跳動,以致伸出手去時,竟然一個勁兒簌簌發抖。
他終於控製住了自己,並從那堆雜檔中找出了《揚州十日記》。原來,那是一篇謄錄在普通箋紙上的文字,裝訂成薄薄的一冊,從書脊看,應當有四五十頁左右。可是大約因為保存不善,加上輾轉流傳的緣故,其中卻殘缺頗多,不是書頁破損不全,就是整頁整頁地丟失。上麵也找不到作者的名字。“嗯,寫工倒還周正幹淨,看樣子是個抄本。隻不知原件在何方,而冒著大危險寫這種文字的作者又是何人?”錢謙益想,雙手不由得又抖起來,末了,隻好把本子攤放在桌上,就著燈光逐頁翻看。由於開頭部分已經不翼而飛,因此他首先讀到的,是這麼一段文字:……忽叩門聲急,則鄰人相約共迎王師,設案焚香,示不敢抗。予雖知事不濟,然不能拂眾議,姑應日:“唯唯。”於是改易服色,引領而待。良久不至。
予複至後窗窺城上,則隊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見有婦女雜行,視其服色,皆揚俗。予始大駭,還語婦日:“兵入城,倘有不測,汝當自裁!”婦日:“諾。”
因日:“前有金若幹,付汝置之。我輩休想複生人世矣!”涕泣交下。盡出金付予。值鄉人進,急呼日:“至矣,至矣!”予趨出,望北來數騎皆按轡徐行。遇迎王師者,即俯首,若有所語……迨稍近,始知為索金也。然意頗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問。或有不應,雖操刀相向,尚不及人……錢謙益心想:“原來這個作者是住在城牆邊上的,所以清軍人城之初的情形,他瞧得很清楚。那麼在前幾頁,想必還有城破時情形的記錄,隻可惜丟失了。”
他不無遺憾地想,於是接著往下看。
次及予門。一騎獨指予,呼後騎曰:“為我索此藍衣者!”後騎方下馬,而予已飛遁矣!後騎遂棄予,上馬去。予心計日:“我粗服類鄉人,何獨欲予?”
已麵,予弟適至,予兄亦至,因同謀曰:“此居左右皆富賈,彼亦以富賈視我,奈何?”遂急從僻徑托伯兄率婦等,皆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墳後,肘腋皆貧人居也。予獨留後以觀動靜。俄而伯兄忽至,曰:“中衢血濺矣!留此何為?”
予遂奉先人神主,偕伯兄至仲兄宅。當時一兄、一弟、一嫂、一侄,又一婦、一子、二外姨、一內弟,同避仲兄家。天漸暮,敢兵殺人聲已徹門外。因登屋暫避。
雨尤甚,十數人共擁一毯,絲發皆濕。門外哀痛之聲,竦耳攝魄。廷至夜靜,乃敢扳簷下屋,敲火炊食。城中四周火起,近者十餘處,遠者不計其數。赤光相映如雷電,辟卜聲轟耳不絕。又隱隱聞擊楚聲,哀號斷絕,慘不可狀。飯熟,相顧驚怛不能下一箸,亦不能設一謀。予婦取前金碎之,析為四,兄弟各藏其一。髻發衣帶內皆有。婦又覓破衲敝履為予易訖,遂張日待旦。是夜也,有鳥在空中如笙簧聲,又如小兒呱泣聲者,皆在人首不遠。後詢諸人,皆聞之。
廿六日,頃之,火勢稍息,天漸明,複登高升屋躲避,己有數十人伏天溝內。
忽東南一人,緣牆直上;一卒持刀隨之,追躡如飛,望見予眾,遂舍所追而奔予。
予惶迫,即下竄。兄繼之,弟又繼之,走百餘步而後止。自此遂與婦子相失,不複知其生死矣!
諸黠卒恐避匿者多,給眾人以安民符節,不誅。匿者競出從之,共集至五六十人,婦女參半。兄謂予曰:“我落落四人,或遇悍卒,終不能免。不若投大群,勢眾則易避,即不幸,亦生死相聚,不恨也!”當是時方寸已亂,更不知何者為救生良策,共日:“唯唯。”相與就之。領此者,三滿卒也,遍索金帛。予兄弟皆罄盡,獨予未搜。忽婦人中有呼予者,視之,乃餘友朱書兄之二妾也。予急止之。二妾皆披發露肉,足深入泥中沒脛。一妾猶抱一女。卒鞭而擲之泥中,旋即驅走。一卒提刀前導,一卒橫槊後逐,一卒居中,或左或右,以防逃逸。數十人如驅犬羊,稍不前,即加捶撻,或即殺之。諸婦女長索係頸,累累如貫珠,一步一蹶,遍身泥土;滿地皆嬰兒,或襯馬蹄,或藉人足,肝腦塗地,泣聲盈野……如果說,在讀到開始一段時,錢謙益還覺得城破後,兵卒乘亂索取錢財,原屬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並不感到吃驚的話,那麼這一路讀下來,他的心就漸漸收緊了,寒毛也隨之豎起來。無疑,以他的熟讀史書,加上近年來的目睹耳聞,對於戰爭禍亂當中人命的悲慘,可以說是很了解的;不過,眼前這些記載,由於它的具體和詳細,仍舊使他心中大受震動,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不過,雖然如此,他卻忍不住繼續看下去。
行過一溝一壑一池,堆屍貯滿,手足相枕,血入水碧結,化為五色,池為之平。至一宅,乃廷尉姚公永言居也。從其後門直入,屋宇深邃,處處皆有積屍。
予意:此間是我死所矣!乃逶迤達前戶,出街複至一宅,為西商喬承望之室,即三卒巢穴也。入門,已有一卒拘數美婦在內,簡檢筐篚,彩緞如山,見三卒至,大笑,即驅予輩數十人至後廳,留諸婦女置旁室,中列二方幾。三衣匠、一中年婦人製衣;婦揚人,濃抹麗妝,衣華飾,指揮言笑,欣然有得色。每遇好物,即向卒乞取,曲盡媚態,不以為恥。予恨不能奪卒之刀,斷此淫孽。卒嚐語人日:“我輩征高麗,擄婦女數萬人,無一失節者,何堂堂中國,無恥至此?”嗚呼,中國之所以亡也!
三卒隨令諸婦盡解濕衣,自表至裏,自頂至踵,並令製衣婦人相修短,量寬窄,易以鮮新。諸婦女固威逼不已,遂致裸體相向,隱私盡露,羞澀欲死之狀,難以言喻。易衣畢,擁之飲酒,嘩笑不已。一卒忽橫刀躍起向後疾呼:“蠻子來!
蠻子來!”近前數人已被縛,吾伯兄在焉。仲兄曰:“事已至此,夫複何言?”
急持予手前,予弟亦隨之。是時男子被執者共五十餘人,提刀一呼,魂魄已飛,無一人不至前者。予隨仲兄出廳,見外麵殺人,眾皆次第待命。予初念亦甘就縛,忽心動若有神助,潛身一遁,複至後廳,而五十餘人不知也……在戰亂中,命運最悲慘的照例是婦女。她們不僅像男人那樣難免一死,而且往往還要遭受各種淩辱、蹂躪。至於像文中所說的,這種成群結隊地當著自己親人的麵,被征服者任意玩弄的情形,在錢謙益的記憶中,雖然並非絕無僅有,但仍舊使他止不住熱血上湧,有一種不勝忿恨的感覺。不過,文中痛罵那個中年的製衣婦人,當同胞慘遭淫毒之際,竟然恬不知恥,竭力向清兵獻媚取寵,又使他不無心虛地聯想到,自己多少也屬於此類……這兩種感受混雜在一起,以致有片刻工夫,錢謙益心中變得頗為煩亂。為了擺脫困擾,他於是竭力收斂心神,繼續看下去。誰知,剛剛讀到“廳後宅西房”一句,後麵又缺失了好幾頁。結果,作者逃離前廳之後,到底經曆了一些什麼凶險,又怎樣脫身,變得都鬧不清楚。而緊接下來的,已經是記載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七日的事。倒是看來作者又意外地找回了他的妻兒,使人多少鬆了一口氣。
……問婦避所,引予委曲至一棺樞後,古瓦荒磚,久絕人跡。予蹲腐草中,置彭兒於樞上,覆以葦席,婦僂踞於前,我曲俯於後,揚首則頂露,展足則踵見,屏氣滅息,拘手足為一裹。魂稍定而殺聲逼至,刀環響處,愴呼亂起,齊聲乞命者數十人或百餘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論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至於紛紛子女,百口交啼,哀鳴動地,更無論矣!日晌午,殺掠愈甚,積屍愈多,耳所難聞,目不忍睹。婦乃悔疇昔之夜,誤聽予言未死也。然幸獲至夕,予等逡巡走出,彭兒酣臥柩上,自朝至暮,不啼不言,亦不食,或渴欲飲,取片瓦掬溝水潤之,稍驚則仍睡去。至是呼之醒,抱與俱去。洪嫗亦至,知嫂又被劫去,吾侄在繈褓中竟失所在。嗚呼痛哉!甫三日,而兄嫂弟侄已亡其四。煢煢孑遺者,予伯兄及予婦子四人耳!相與覓臼中餘米,不得,遂與伯兄忍饑達旦。是夜,予婦覓死,幾斃,賴嫗救得免。廿八日,予謂伯兄曰:“今日不卜誰存。吾兄幸無恙,乞與彭兒保其殘喘。”兄垂淚慰勉,遂別逃他處。洪嫗謂予婦曰:“我昨匿破櫃中,終日貼然。當與子易而避之。”婦堅不欲,仍至櫃後偕予匿。
未幾,數卒入,破櫃劫嫗去,捶擊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後仲兄產百金,予所留餘金,並付嫗,感此也。少問,兵來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後接踵,然或一至屋後,望見棺柩即去。忽有數十卒恫喝而來,其勢甚猛,俄見一人至柩前,以長竿搠予。予驚而出,乃揚人之為彼向導者,麵則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