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陳名夏清了清喉嚨,冷冷地開口說,“有一件事學生早就想說——前明之所以敗亡,繁文縟節,講究過甚,是其中因由之一。譬如適才,從進門到就座,便行禮不斷,推讓不休,半天也坐不下來。此等虛誇迂緩之作風,如何臨機決事,如何克敵製勝!如今到了本朝,列位這種舊習都得改一改,才能應合滿洲風習,與同僚和諧共處。否則便會鬧出許多誤會不快來,弄不好,還會生出離心之想。這可是第一要緊的!”

中國本是禮儀之邦。明朝自太祖皇帝立國以來,便製定了一套嚴格的禮儀規範。二百多年推行下來,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都早就習以為常。雖然後來越弄越繁複和講究,但人們也並不認為有什麼麻煩和不妥,反而覺得這樣才完美周到,使禮儀的精深內蘊發揮得淋漓盡致,遠邁前代。如今,忽然聽見陳名夏對大家一向引以為榮的這套規範痛加貶斥,在座的幾個人都不禁發了呆。不過,對方把這件事同是否能與滿人和諧共處,以及對清朝是否忠誠連在一塊,又使大家為之聳然動容,於是趕緊拱著手,誠惶誠恐地唯唯答應著,表示感激對方的教誨。隻有錢謙益,因為聽力一向欠佳,加上陳名夏說話時故意用了一種不肯費勁的鼻音,所以這小半天,他雖然睜著睡眠不足的眼睛,但在精神恍惚之際,對方的話,十句之中倒有五句沒有聽進去。直到發現屋子裏出現靜場,他才疑惑起來,卻鬧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於是隻管跟著其他人,做出相同的表情和姿勢。

“這是第一件。還有第二件,”陳名夏接著又說,“前明之亡,黨同伐異,門戶交訌,是又一大因由。此種官場陋習,為當今聖上以及攝政王所深惡痛絕。

在此,學生也不妨告知列位:前些日子吏科給事中龔鼎孳、兵科給事中許作梅等十言官交章彈劾內院大學士馮銓、禮部侍郎李若琳、江西招撫孫之獬貪贓枉法一案,昨日已經攝政王傳集各官,逐一究問,查明所劾各款竟無一屬實。因而推斷此事之根由在於前明之黨爭舊怨,沿襲至本朝。龔鼎孳、許作梅等人本該反坐論處,幸而攝政王開恩,隻予以嚴旨切責,令其改過自新,不過其中禦史李森先,因其彈章中措辭過激,仍著令革職,以示懲戒……”陳名夏說到這裏,便停住了。他先向在座的人掃視了一周,最後把目光停在錢謙益的臉上,淡淡地說:“諸位老先生都是前明過來的人,難免會與昔日的黨社之爭沾上點邊。那麼可就得警醒了,切勿再攪和進去才好!”

這一次,為著免得遺漏了什麼重要信息,錢謙益倒側著耳朵,集中精神聽著。

驀地,他心中一懍,記起幾天前龔鼎孳和許作梅曾經登門拜訪,東拉西扯地坐談了半天,卻不知是否同這樁官司有關,更不知陳名夏此刻是否在說自己。這麼想著,他就不由自主緊張起來,於是極力回想那一天的情形。他覺得當時自己把得挺穩,並沒有同對方多談;而對方似乎也沒有提到彈劾之類的事。“可是剛才,陳名夏為什麼把眼睛盯著我?而且他在提到龔鼎孳時,為什麼竟直呼其名,那口氣就像說到一個陌路人似的?要知道陳、龔二人其實也是關係密切的知交呀!莫非龔鼎孳也同我一樣,對陳名夏的裝腔作勢、趾高氣揚十分反感,兩人已經鬧翻了麼……”現在,錢謙益不再昏昏欲睡了。他大睜著眼睛,思緒漸漸變得清晰、敏銳起來,有許多問題,包括陳名夏對自己的可惡態度,都冒了出來,而且似乎都露出了解答的線索。“嗯,不對不對,前幾天龔鼎孳來訪時還提到陳名夏,並沒有什麼不滿的言辭。那麼,恐怕並沒有鬧翻。哼哼,要不就是正相反——隻因陳、龔二人關係非比尋常,而龔鼎孳在這場官司中碰了個大釘子,已經被攝政王憎惡上了;陳名夏為了避免嫌疑,便裝出一副毫不相幹的樣子——”這麼想著,錢謙益心中一亮,頓時感到精神亢奮,“啊哈,不錯,眼下陳名夏公開說到這件事,要大家引以為鑒,也並非是衝著我而來,而是有意借助這睽睽眾目,做給朝廷看的!”

這麼興奮而又焦躁地尋根究底著,再加上擺脫不掉的困倦和虛弱,使錢謙益腦子變得緊繃繃、又暈乎乎的,隻覺得心中噗通噗通直跳,耳朵裏也嗡嗡作響。

他忘卻了周圍的一切,眼前隻剩下一根忽隱忽現、飄移不定的線。現在他就竭盡全力,沿著這根線追索下去。“是的是的是的!這個精明強幹的家夥,他的一言一行,他故意同我扯開距離,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盡管是用了那樣一種傲慢不遜的口吻,都是分明在告誡大家,今後要在這塊地方混下去,就得格外小心謹慎,彼此不要拉得太緊……隻不過——隻不過這種告誡,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大逆不道,盡可以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哼,他卻不肯那樣做,偏要裝得那等撇清,仿佛生怕給人逮住馬腳似的,到底是為什麼?對了對了對了!原來他一直對清廷隱瞞各種關係!哈哈,哈哈,哈哈!原來他是害怕!原來——咦,他害怕什麼?莫非,莫非他另有圖謀?莫非他想造反?莫非他同南邊有關聯?”這樣一想,錢謙益就疑心頓起,覺得這表麵平靜穩固的京城裏,簡直殺機重重,凶險四伏。這種發現使他驚駭,更令他極度緊張。雖然與此同時,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心中提醒他:“這是沒有的事。你太緊張,太疲勞,已經在胡思亂想了!”可是他仍然止不住脊背發涼,手心出汗,有片刻工夫,整個人競像靈魂出竅了一般,以至接下來,盡管他模模糊糊地覺得,陳名夏又說了一些別的話,其他人還提了一些問題,但一點都裝不進腦子裏去……“攝政王殿下鈞旨到!”一個尖利的嗓門驀然呼叫起來。錢謙益心中擂鼓似的一震,驚恐地抬起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屋子裏多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官員。

而其他的人,包括陳名夏在內,已經跪伏在地下,他本能地覺得事情嚴重,掙紮著想離開椅子,偏偏兩條腿不聽使喚,掙了兩掙都沒成功。他心裏著急,提著氣,狠命一使勁,總算滾到地上;接著,就聽見那個官員高聲說:“攝政王千歲殿下口諭:今兒個我因身體不適,這江南降官就暫且不見了。

改日再說。那王鐸、錢謙益、陳洪範、張秉貞就著他留下,聽候任用。”

就是這麼幾句,口諭便傳達完了。不過,它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有片刻工夫,上房裏變得一片靜默。是的,大家今天本來都等著接見,可是這麼一來,接見便宣告取消了;本來,今天大家還期待著授予官職,憑著這麼一句“聽候任用”,看來也就得拖下去,而且不知要拖多久。因此,當大家重新站起來之後,王鐸、陳洪範、張秉貞三個都變得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隻有錢謙益卻感到心頭一輕,覺得纏繞著他的那種種危懼、痛苦和幻想突然消失,周圍的一切又變得明白和正常了。“是的,‘聽候任用”就是暫時不任命。

能夠這樣子,最好不過了!八艘話訊釕係男楹梗鱟∫巫擁姆鍪鄭膁硇櫫岩話愕叵搿?四攝政王多爾袞之所以突然取消預定的接見,倒不是存心慢待冷落這批南明的降臣,而是由於江南戰局意想不到的混亂和惡化,迫使他不得不臨時決定召開緊急的禦前會議,商量對策。事實上,自從六月初那道剃發令下達之後,竟然在民眾當中引發如此廣泛而激烈的反抗,是他們完全沒有估計到的。起初,他們還試圖憑借強大的武力,迅速把反抗鎮壓下去;結果五個月過去了,雖然像江陰和嘉定這樣的地方,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付出了很大的傷亡代價之後,總算相繼攻陷;但是即使事後用了屠城那樣殘酷的手段,也未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相反,各地反抗的勢頭愈演愈烈,不僅發生魯王政權的軍隊在錢塘江上大敗清兵這樣聞所未聞的事件,而且以前明縉紳金聲為首的另一支義軍,也在徽州、寧國、池州、太平一帶,憑借山林險阻同清軍周旋,形成很大的聲勢。此外,尤其令多爾袞吃驚的是,自陝西流轉南下的農民軍,雖然在湖北九宮山被清軍打散,其首領李自成、劉忠敏據報已經被鄉民殺死,但是他們的餘部不知出於怎樣的想法,竟然改弦易轍,同過去的死對頭——南明總督何騰蛟的軍隊聯合起來,重新進入湖廣,並且接二連三地摧州陷縣,逼得當地的清朝官員向北京朝廷連連告急。正是這樣一種形勢,使多爾袞不由得著忙起來。經過同大臣們反複商議,他最後作出決定:抽調坐鎮南京的平南大將軍勒克德渾及其副將葉臣率兵馳援湖廣,全力對付噩夢一般的農民軍和南明軍隊的聯合反攻;與此同時,責成洪承疇暫時轉攻為守,回鎮南京,全力穩住江南的局勢再說。

清廷對局勢的可能逆轉感到嚴重關切,無疑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多爾袞卻不知道,就在他以順治皇帝的名義下達的詔令,加急飛遞送往南京的途中,江南的局勢已經發生了新的變化。由於洪承疇等人的全力進剿,前一陣子在徽州一帶活動得頗為“猖獗”的那支義軍,已經於近日被徹底擊潰,其首領金聲、江天一、吳應箕等人均被抓獲。目前,駐節於寧國府的洪承疇一方麵派人向坐鎮南京的勒克德渾報告,一方麵率領手下的幕僚和將校,親自趕往前線,視察“匪亂”平定後的情形。

說起來,這也是洪承疇的老練高明之處。本來,自從平定了嘉定、江陰的反抗之後,曾經有不少人主張揮兵南下,狠狠教訓一下在浙東日益坐大、已經成為清軍南進巨大障礙的魯王政權。但是洪承疇權衡了局勢之後,決定仍舊堅持“以剿促撫,先易後難”的既定方略,首先把打擊的矛頭指向正南方向、勢力相對較弱的徽州義軍。事實證明,這種決策是正確的,隨著金聲等人在短期內被打垮,南京徹底解除了來自側翼的威脅;接下來,就可以放開手腳對付浙東這塊比較難啃的大骨頭。不過,盡管如此,洪承疇卻不敢大意,因為以他多年的剿“寇”經驗,知道隻要老百姓的敵意一天不消除,叛亂隨時隨地都會再度發生。正因為這樣,他才又決定親自到徽州府城的所在地——歙縣去走一趟。

現在,洪承疇一行人已經過了績溪,走在通向徽州府城的路上。這一帶以及與之毗連的寧國府,是個山嶺眾多的地區。西邊的黃山和東邊的天目山向這裏連綿延伸,一路上蒼崖疊嶂,險隘重重。而從績溪到徽州府一線,則正處於這兩座大山的夾峙之間。洪承疇特別注意到,這裏的地勢曲折盤旋,崖穀交錯。一條名叫揚之水的溪流,從南向北蜿蜒流去。溪流兩邊,時而是小片的稻田,時而是高聳的峭壁,一個一個的村落,就散落於亂石叢莽之間。這一切,使這條通道變得就像受到嚴密保護的咽喉似的,不容易遭到攻擊。前一陣子,如果不是清軍用計騙開了績溪城門,恐怕未必就能如此順利地進入這裏,更別說攻下徽州府城了。

如今,雖然戰事已經結束了好幾天,但在初冬的陽光下,那些來不及收拾掩埋的戰死者屍體,仍舊隨處可見;拂麵的寒風中,也不時夾雜著一股東西焚燒的焦糊的氣味;至於路旁的村莊,那些焦黑的斷壁頹垣之間,則會忽然呱呱地怪叫著,飛竄起成群的烏鴉,使人不難想象當時的戰鬥是何等的慘烈。正是這種情形,加上這一帶易守難攻的天然形勢,使騎在馬上緩緩而行的洪承疇,一邊四下裏觀察著,一邊不由得再度默默盤算起來。

“黃老先生!”他回過頭去,招呼走在稍後的一位隨行幕僚。等那人應聲跟了上來,他就用馬鞭指著本應是車舟輻湊、商客往還,眼下卻變得異樣空曠、寂靜的河灘,問:“此番得老先生之力,一鼓攻下賊巢。惟是學生尚有一慮,此地民風強悍,倘若馭之不得法,難保不會今日撫平,明日複叛。老先生是本鄉人,不知有何善策,尚祈見教!”

跟上來的這位幕僚,就是曾經擔任左良玉部監軍的黃澍。僅僅一年多之前,他還憑借監察禦史的身份,前往南京,向弘光皇帝請求奏對,在朝堂之上嚴辭彈劾並痛打馬士英,受到當時朝野上下的熱烈稱頌。可是,到了左良玉起兵“清君側”,結果在半途中病死之後,他就跟著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逃往江北,迅速投降了清朝。黃澍本是徽州人,與義軍的首領金聲一向頗為投契。這一次清軍進攻徽州,他就奉洪承疇之命,帶了幾十人,利用老交情,詐稱率兵來援,騙得金聲開門接納,結果同清兵裏應外合,攻破了徽州府城。憑著這份不大不小的功勞,黃澍在新同僚當中也就頓時有了麵子。昨天他受前軍提督的委派,趕到設在宣城的總督行轅報捷時,洪承疇除了著實嘉勉了一番之外,還慨然決定親自趕來徽州府城看一看。對於上司的這種“垂注”,黃澍自然十分興奮,一路之上,不停地介紹前些日子由此進軍的種種情況,極其殷勤。聽見洪承疇呼喚,他連忙催馬上前。當聽清是這麼一個問題之後,他就拱著手,不假思索地朗聲回答說:“中堂大人遠慮!此地果然是民風強悍,更兼形勢險要,易守難攻。不過經此一役,大人之神機妙算,我兵之無堅不克,已令彼刁頑不逞之徒,為之喪膽!

今後隻須鎮之以重兵,威之以嚴刑,再廣布細作,暗中偵察。若有敢再行倡亂者,一經察覺,即行鋤滅,絕不寬貸!如此,便可令愚民知所懼,而匪人亦無所施其煽惑之技。待假以時日,民心向定,此地便可望洗心歸化。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洪承疇晃了晃鞭子,不緊不慢地說:“鎮之以重兵——談何容易!目今江南初下,動亂未息,更兼兩湖、福建、兩廣、雲貴諸省尚有待平定,哪能空把一幹重兵,安置於此!”

黃澍眨眨眼睛,不由得收斂起先前那股子興頭。“或者,”走出幾步之後,他又試探地說,“委一熟諳本地情形之於員,充任守牧,緣其情,因其勢,以精誠導其向善之心,以恩德消其桀逆之誌,令彼感悅來附,似亦不失為一可行之策。”

“以學生之見,”大約發現洪承疇沒有做聲,從後麵跟上來的另一位幕僚插嘴說,“何不毀其城,焚其居,遷其民,使不逞之徒無所憑依,則其亂自弭!”

洪承疇斜瞅了那人一眼,冷冷地說:“我兵乃是大清的仁義之師,可不是流寇!這一方之民,日後都是我大清的百姓。你把他們的房子燒光,把人都趕跑了,又讓他們到哪裏去謀生?設若謀生不成,豈非隻有去投反賊流寇?嗯,為淵驅魚,為叢驅雀,又何愚之甚也!”

等那個幕僚紅著臉閉上嘴巴之後,他停了一下,又問黃澍:“那麼,以老先生適才之議,何人堪任該責?”

“這個……”黃澍變得更加小心起來,“卑職心中尚無此等人選,還請中堂大人卓裁!”

“晤……”洪承疇望了望下屬,隨即回過頭,不再談下去了。

將近傍晚的時分,一行人才抵達徽州府城。在距城門尚有半裏之遙的時候,他們就發現情況有點異常:成群結隊的老百姓,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正拖男帶女,肩箱提籠,散立在暮色蒼茫的野地裏,看上去一個個都顯得垂頭喪氣,神情悲苦。

起初,洪承疇等人以為他們是在逃難,但漸漸又覺得不大像。因為這些老百姓與其說是在逃,不如說是在等待,在觀望,就那麼三五成群地、遲遲疑疑地瑟縮在一起。越靠近城邊,聚集的人就越多。一眼望去,黑壓壓、亂哄哄的。而且,從城門裏還絡繹不絕地有人走出來。當然,這些老百姓並不是自由自在地隨意進出。

在他們周圍,布滿了為數眾多的清軍兵校,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殺氣騰騰地監視著。稍有看不順眼的,他們立即就衝過去,連罵帶打地加以彈壓。於是又響起了陣陣痛苦的呻吟……“嗯,這是怎麼回事?”洪承疇一邊注視著眼前的情景,一邊對聞訊趕來,正在跟前陸續翻身下馬的將官們問。

“啟稟中堂大人,這是在‘清城’。”為首的一位將官躬著身子回答說。火光下,洪承疇認出那是負責指揮這一次進兵的前軍提督張天祿。

這麼稟告了之後,大約看見洪承疇拈須不語,張天祿又解釋說:“皆因這徽州府城池狹小,我兵軍馬眾多,須得把這一幹人眾清出,方始安頓得下。”

洪承疇“嗯‘’了一聲,再度把目光投向城門一帶。他發現,這徽州府城,格局倒並不算小,起碼照例比一般縣城要大,城牆也高峻一些。由於徽州地區山嶺眾多,田少地瘦,很久以來,人們就習慣紛紛出外謀生,從中也很出了一批富商巨賈。因此,據說這徽州府城中殷實之家很是不少。從城外的情形看,本來應該也有許多房子,卻由於打仗的緣故,硬是給盡數拆平了。就連附近的樹木,也被砍個精光,隻剩下空蕩蕩、光禿禿的一片。那些被驅趕出來的老百姓,如今就麇集在毫無遮蔽的野地上。天色眼看就要暗下來,加上又已經是十月初冬,到了夜裏,那寒冷和饑餓必定變得更加難熬。如今,從不斷傳來的聲聲哭喊,不難猜想已經開始有病弱婦孺不支昏厥,甚至當場倒斃。以洪承疇的老於行伍,自然知道,從休整將士、確保安全的軍事需要來考慮,軍隊進駐城內,無疑是最穩妥的做法。至於把老百姓趕往城外,以便給軍隊騰出地方,這在戰爭中也很常見。事實上,去年多爾袞進入北京和今年多鐸進人南京,都曾經這樣做。更何況眼下這些,還是曾經反叛作亂的”刁民“!因此張天祿如此處置,應當說無可厚非。隻不過……“哦,列位勞苦了!”發現自己這麼沉吟著,馬前的那群將軍大約躬身迎候得太久,已經開始有人試探著抬起頭,或者悄悄轉動身子,洪承疇於是收斂心神,做了一個手勢,“請都免禮,且進帳裏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