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黑色。放眼望去,滿是無窮無盡,死氣沉沉的黑色。

天花板是黑色的天花板,地板是黑色的地板,牆壁是黑色的牆壁。在桌上燭台沒有被點燃的情況下,即使放置了再精美絕倫,閃耀奪目的裝飾品,也會被這無光的空間所吞噬,變得黯然失色。

但奇怪的是,即使是這樣沒有一絲光線和縫隙的黑暗,他也能感覺到,“自己”正站在一個人身後,以一個……保護者一般的姿態,定定凝視著那個人的背影。

那個背影也是黑色的,身穿黑色的大衣。他應當有著一頭卷曲蓬鬆的黑發,身材是瘦削的纖細。

這個漆黑的身影,完完全全融入了這個漆黑的房間裏。

“中也,”

身影的主人開口了,聲音就像飄起的羽毛般輕盈,“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發生的事嗎。”

“……啊,當然記得啊,”

那應該是“自己”的聲音,冷嘲熱諷的語氣:“我可是痛痛快快的把某個十五歲小鬼暴揍了一頓,這件事在我人生最高興的事中可以排前十了……怎麼,你已經到了會開始回憶青春的年紀了嗎?還是說,四年來的不眠不休終於讓你的腦子壞掉,記憶缺失了?”

對方歎了口氣:“這對我來說可是噩夢的開端啊……不,噩夢也要比這強多了,至少我的夢裏不會出現某個上竄下跳的一米六小矮子。”

“太宰治!”

“即使是最高幹部,也該在首領麵前學著收斂點啊中也。”

“……嗤。”

“自己”拉低帽簷,發出一聲冷笑:“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取走你性命的——首、領。”

“啊啦,那就懷抱著自己美好又實現不了的願望繼續努力吧。”

對方聳聳肩,“中也這副‘明明是最討厭的人,卻因為對方是首領而不得不保護起來’的樣子,真是讓人一看到就忍不住想逗弄呢。”

“混蛋——”

“好了,玩笑話就到這裏吧。”

太宰治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既然中也能記住七年前的事情,那麼對於四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也當記得清吧。”他說。

“……”

四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也就是——前任首領森鷗外意外身亡,由五大幹部之一,同時也是森鷗外弟子的太宰治上位——的那件事。

但這件事疑點重重。說是先代意外身亡,但從權力更迭時引起的波動被新首領以極快的速度鎮壓並收複下來,連反對者也寥寥無幾這樣的情形下,不難看出其實際是預謀良久,準備充足。

正因如此,很多人認為太宰治成為首領,並非順理成章的繼承衣缽,而是通過暗殺了他老師的方式,篡位得來。

“……啊啊,你說的沒錯,這件事我記得清清楚楚……”

“自己”低聲回答道,音色嘶啞,“……那麼你也應該清楚,從那一刻起,‘你的命將由我親自收下’就不再是一句空話,而是一件將達成的事實。”

“這也是我身為最高幹部的職責——當我判斷‘太宰治’這個人對於港口黑手黨來說已經是不必要了的時候,你的性命也將在那一刻迎來終結。”

“那也正是我和你的交易之一,作為成功上位和收服重力使的代價。”太宰治低低笑著,“那麼現在,也到了該履行另一個代價的時候了。”

“……你說什麼!”

“自己”怔愣了一下,然後明顯激動起來。而對方也微微側頭,轉過了身。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那名為太宰治的人的麵貌——那是張蒼白的,被繃帶遮住了半張的臉。顏色寡淡的嘴唇輕抿出個微小的弧度,長睫低垂,虛掩著那隻裸露在外的眼睛……是一張熟悉的臉,他甚至能清楚知道那眼瞼上睫毛的數量,清楚看到那張臉上細小的絨毛。

就好像曾在很長久的日子裏描摹過無數遍一樣的臉,是一張憂鬱的,沉靜的,空洞的臉。毫無生氣,簡直像個鬼影。

“那就是——在一個合適的,不超過五年的時間裏,告訴港口黑手黨幹部中原中也,關於他身世的真相……這也正是中原中也這個人,‘心甘情願’輔佐並保護太宰治成為首領的,交易之一。”

中原中也熄滅了燭台。

自曾統帥港口黑手黨的前任首領太宰治從港|黑大樓頂端一躍而下,不知緣由的死去,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天。

在這三天裏,被港口黑手黨所掌握的整個關西地區的黑暗地界暗流湧動,反叛組織如雨後春筍般湧出。暫不提那些臨時變卦的商人們所導致的貿易波動,光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叛亂處理起來就足以令人焦頭爛額。

好在有前任首領不知何時預留下來的種種數量上相當多的解決方案,完備到足以平穩度過這段首領更迭的動蕩期——但這也表明了前首領的死因不是一場謀殺,而是早有準備的自殺。

根據前任首領的遺囑,由就任最高幹部一職的中原中也繼承港口黑手黨首領一職。也正因如此,中原已經批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文書。即使有曾離開過組織四年之久,卻於不日前回歸的前五大幹部——尾崎紅葉的幫襯,也著實焦頭爛額,不分晝夜的忙了好一陣時日,直到現在才能稍作休息。

在收拾好桌麵上剛批改完的文件後,中也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圍巾,套上手套,穿戴整齊的離開了這間形如漆黑囚牢的首領室。

工作隻完成了大概,但他現在有個必須要去的地方。

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是正式宣告一個人,一個時代從此遠去的日子——是太宰治這個人,將以首領的身份被安葬,從此永埋地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