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承先帝之聖緒,戰戰兢兢,無有懈怠。谘爾瑾妃萬氏,懿德賢明端重,夙嫻內則,惟德寬柔,以冊印封爾為皇貴妃……”
萬華瓏躺在床榻上麵容憔悴,眼神空洞的盯著紗幔。床榻周遭的陳設窮工極態,彰顯主人的尊貴。前來宣旨的內侍尖利的說話聲,似乎變得很遙遠。華瓏病的已有些恍惚,思緒渙散。她心想,敢躺著接旨的人,天底下唯有她一個吧?
若被那些禦史知曉,少不得又要在朝堂上參自己和父親萬丞相萬霖深一本了。
罷了,進宮八年,她做的囂張跋扈之事多了去了,也不缺這一件。況且她真的已經虛弱到連手都抬不起,更別說跪地謝恩了。
掌事宮女素兒送走傳旨的內侍,端著藥碗跪在床榻邊,淚眼婆娑道:“貴妃娘娘,你多少喝一點吧,你不喝藥這病可怎麼會好。”素兒從小跟著華瓏在相府一同長大的,雖是奴仆卻情同姐妹。華瓏被宣召進宮時,素兒鐵了心跟著華瓏進宮侍奉,多年來忠心可表。
華瓏虛弱的擺擺手說:“喝了也不會好,來來回回喝了多少?別白費力氣了。”
素兒眼眶通紅,哽咽的勸道:“娘娘混說什麼,娘娘如今是貴妃了,以後的榮華路還長著呢。”
昭德帝無後,貴妃之位所帶來的顯赫,父親應該會很高興吧。昭德帝對自己如此的“寵愛”,定能讓父親在朝堂上更加權勢滔天。
華瓏惝恍迷離,自己病之前剛剛因為不敬端太妃被禁足,然後就被封為了皇貴妃。生怕闔宮的人不知道這貴妃的名頭是因為她榮盛的家族而來。昭德帝對自己哪怕有幾分情意,也不會在此時將落了自己的是非口舌供旁人惡語中傷,皇貴妃?簡直是個笑話!自己縱使沒喝有藥,嘴裏也是陣陣發苦。
華瓏屏退宮人隨即沉沉的睡去。夢裏自己走在幼時府邸的山石水林中,忽然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華瓏循聲而去,看見母親白氏抱著年幼的自己坐在亭中休憩,自己窩在娘親懷中撒嬌,自己似乎說了什麼,惹的母親笑的不停。華瓏湊近了些聽到乳娘還在旁打趣笑問道:“瓏姐兒往後想嫁給什麼樣的人?”
年幼的自己並不是很聽的明白乳娘的話,依舊裝模做樣學著大人語氣道“我要嫁給趙子龍!趙子龍是大將軍!”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乳娘拭著笑淚道:“夫人你瞧,瓏姐兒好大的誌氣,要嫁給大將軍呢。”
白氏眼神溫柔,笑著說:“不拘身份,隻想她平安喜樂便好。”
華瓏看著母親,有些呆愣。母親溫柔的笑容有多久未曾出現在夢中了,自從母親去世,自己就沒有再如此開懷過。
白氏去世後,華瓏被父親交給教養嬤嬤。而後繼室章氏進相府。自己一味的與繼母爭強好勝。甚至為了穩固母族在父親心中的地位,應召進宮,在雲譎波詭的後宮中爭寵,學著掎挈伺詐、爾虞我詐。
“淑妃娘娘,您不能進去,貴妃娘娘還沒醒!”素兒急促的聲響把華瓏驚醒。
接著傳來淑妃的燕語鶯聲:“本宮聽聞姐姐病重,甚是憂心。”
素兒堅定的拒絕:“貴妃娘娘誰也不想見。”
緊接著就聽到素兒被鉗住掙紮呼喊的聲音,門被推開,緩緩走進一個身著石青色宮裝,麵容姣好的女子,腳步止於床榻前。
華瓏掙紮起身,心中不免唏噓,淑妃對自己一向恭敬。自己得寵時性子乖張,就是看不過淑妃楚楚可憐的作態。三天兩日的尋由頭對淑妃小懲大誡,淑妃也未有半分怨言,慣是會伏低做小。擱在往日裏她怎敢如此擅闖自己的寢殿,瞧著自己病的快不行了,原形畢露了嗎?
淑妃隔著紗幔,語氣輕蔑的說:“臣妾來瞧姐姐,姐姐竟還沒有死。”
華瓏早料到淑妃的恭順不過是裝模作樣,心中對自己早已是恨之入骨。華瓏聲音沙啞神色卻淡然:“陛下一直說淑妃溫和良善,竟也有如此尖酸刻薄的時候,若是講給旁人聽定不會信的。”
“嗬”淑妃輕笑:“若說陰刻樂禍,比起貴妃姐姐,臣妾自愧不如。”
華瓏不想與她爭口舌,沉聲道:“你如此厭惡本宮,此時特地來瞧本宮這副形骸模樣,想必是恨極了。本宮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靈。你若能寬慰幾分,本宮倒也算是積德了。”
淑妃許久沒有出聲,殿中靜的落針可聞。
“姐姐還記得昭德三年嗎,那年冬日的冰天雪地。你罰臣妾跪在積雪的青石路上三個時辰,臣妾被人抬回去的時候,全身滾燙。太醫費盡心思灌了好幾碗猛藥才緩過來,後來還是凍壞了身子,養了整整三個月才能下床。”淑妃徐徐道來,仿佛在說一個無關痛癢的故事。
華瓏聞言有些茫然,細細想來確實有這一件事。那時候自己正病著,與端太妃請安回宮路上被新進宮的淑妃衝撞了,得勢的內侍自作主張讓當時還是秀女的淑妃罰跪,自己睡醒才曉得淑妃還在雪地裏跪著,後來聽聞昭德帝知曉了此事,才讓淑妃一朝得寵。
華瓏沒有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