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喬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星際指揮中心的工作人員抱著一個記錄用的本子站在門前,看見他醒過來,似乎歎了一口氣,然後才例行公事地走了過來。
“你好,我是星際指揮中心的工作人員,我們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可能要占用您的一點時間。”男人自我介紹完,還沒等夏喬回答,就自顧自地打開了錄音錄像設備,看得出來他的請求並不是真正的請求,隻是提醒。
夏喬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就像曾經被人用斧頭劈開過一樣,記憶亂成一團,混亂的橋段不斷湧出下沉,他想抓住那些亂竄的記憶,然而抬手卻發現除了一片慘白的病房燈光,他什麼都抓不住,於是他隻能把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什麼問題?”
“夏喬先生,我們注意到,您的個人檔案上記錄著你在四年前失蹤,而就在兩天前您因為中暑被路上的行人送往醫院,在對您進行救治時才再一次發現了您的存在,我們想知道在這四年裏,您到底待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會突然失蹤?”男人握緊了手裏的筆,神色凝重,眼神緊緊盯著剛醒過來的夏喬,似乎把他當成了最後的突破口。
四年,夏喬愣了一下。
是啊,這四年裏他到底待在哪裏?
為什麼他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腦子裏亂成一團,下一秒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為什麼他會用“又”這個詞?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站在床邊的男人,男人看著他的反應,眉頭越皺越深,最後才試探著問道:“你不記得了?”
夏喬點了點頭。
男人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煩躁了起來,他被上麵派來調查這場大型失蹤案的細節,這是這兩天以來他調查的第三十二個受害者,然而直到現在為止,所有的受害者都沒有辦法回憶起失蹤期間的細節。
這起事件的惡劣影響正在逐漸擴大,如果得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公眾的壓力會指向指揮中心,最後落在他這個倒黴的負責人頭上。
他看了一眼之前調查的人員名單上一排的刺眼紅叉,已經默默在心裏做好了回去挨罵的準備,最後故作鎮定地從口袋裏抽出了一張卡片一樣的東西,遞給了夏喬。
夏喬不明所以地接過,發現男人遞過來的東西是張照片。
因為被摩擦過,有些地方已經花了,照片裏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夏喬,另一個身材高大,手臂上肌肉明顯,看上去完全可以一拳打翻站在他旁邊的瘦弱夏喬,此刻兩個人正對著鏡頭勾肩搭背地傻笑,而照片的背後則有一行小字:父與子。
“那下一個問題,你認識照片上的男人?”
夏喬低下頭,照片上這張臉非常熟悉,他甚至可以想象那個人說話的聲音,還有一遍抱怨一遍逃跑時候的罵聲。
他記得這個男人似乎在幹修理機甲的工作,所以練了一身肌肉,他還記得男人每天絮絮叨叨想回家,因為這是他的心願,唯一的心願。
他好像記得男人的名字,但是那個名字到了嘴邊,又怎麼都說不出口。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照片上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叫餘向明,他的妻子曾在兩個月之前報警說他失蹤了,直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有收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如果您想起什麼的話,請告訴我他在哪裏。”
夏喬愣了一下。
是了,男人的名字叫餘向明,他的心願就是回家,因為他一直都記得他老婆還在家,他不能讓自己老婆擔心。
“他……”夏喬哽咽了一下,最後才啞聲道,“他不會回來了。”
“他死了。”
男人愣了一下。
他死在了中心大樓的實驗室裏,死在了那一場爆炸中,他的生命從此停在了那個根本就不存在的降臨係統裏,回到人世的玩家們把所有東西都忘得一幹二淨,那些曾經存在過的生命,從此被覆滅掩埋在虛空之中。
那些雜亂的記憶被一條線穿在了一起,所有細枝末節都能夠清清楚楚地回憶出來。
他沒有忘記,他什麼都記得。
或許是因為在係統裏他的記憶被人頻繁清除和更換,在他一次一次的懇求後,當他走出這場遊戲的時候,記憶終於被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
或許這就是他的使命——來為所有人揭開這背後的醜惡真相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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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雨陪扶跡來到指揮中心做身份信息錄入的時候,整個指揮中心的氣氛都很壓抑,是在麵臨重大危機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氣氛。
負責錄入信息的工作人員看了一眼麵前長得格外惹眼的帥哥,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電腦屏幕,有些迷惑地皺了一下眉。
星際人口信息庫裏沒有這個人的檔案。
不光沒有名字,照片,指紋,虹膜……所有能夠用來證明身份信息的東西都沒有辦法被識別,這個人就像是憑空出現,又像是被什麼人把存在過的痕跡都完全消除了一樣。
“先生,請您稍等一下。”
他略一思索,然後轉身朝更內部的辦公室走去,經過門口時還和站在那裏前同事費雨打了個招呼。
費雨點了點頭當做回應,他現在雖然已經不會像之前一樣排斥和人群接觸,到心理上還是有點潔癖,他站在無人的窗邊,看著走廊裏的人來來往往,偶爾抬眼看一看路過的人群。
直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時候,他的嘴角才不由自主地勾了一下。
從不遠處走來的青年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黑色卷毛,看上去像是個還沒畢業的學生,隻不過和費雨第一次見到相比,對方的眼下多了兩道明顯的烏青色,眼神也堅定了不少。
夏喬是為了配合調查而來的,走到近處時才注意到窗邊那道修長熟悉的人影,他下意識想招手打招呼,但是看見四周人來人往,隻要自己隨便做出一點什麼動作都很有可能把費雨和扶跡牽連進來,他就強行忍耐住了。
費雨就這麼看著他,眼底沒什麼情緒,看不出來是認識自己,還是和其他人一樣已經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