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午尚且濕潤的空氣在此時漸悶熱起來,一股蒸騰之氣向上翻湧,站在城頭之上,王平隻覺得身處幹燥的烤爐之中。
眼前,呂文已經進行了數番挑戰,勒著馬在城牆前轉悠了幾圈,掄著長刀比劃了幾下,但壓根沒人搭理他,諸如膽小如鼠,縮手如龜這般挑釁之語都用爛了,但王平依然是麵色淡然,巋然不動。
這場景似乎曾在陸遜的軍寨前出現過,似乎也在十八路諸侯的大營前的出現過,此時又出現在了王平的略陽城前,戰至後三國時期,那就真是不談任何戰爭規則的時代了,除了取勝,一切都是空談。
“王平!你真是鼠輩,堂堂老將,先日在隴右不是號稱破敵將軍嗎?不是號稱蜀漢最強悍的軍隊了嗎?怎麼轉眼間就要丟了武都了?真是笑話!”呂文勒著韁繩,於城牆前徘徊一陣,左左右右,前前後後,反顯出一番滑稽之態。
“伯約,這個呂文又是什麼來頭?”王平端視著呂文,隻見呂文似乎也是個生麵孔,但是令其不太理解的是,為啥這一個個生麵孔都能指著自己的鼻孔破口大罵呢?一副要把自己祖墳都給掘了的樣子,“像是以前沒見過。”
薑維攤攤手,答道:“末將也未曾見過,不過聽此口音,應當是個關中人。”
“魏軍此戰中多有生麵孔,九州之地,果然是人才濟濟....”王平喃喃嘀咕著,扶著長劍,象征性地應了底下的呂文一句,“呂文,你何苦於此叫罵半晌,等你家上將軍到了,若是有那個本事,就來取我略陽,若是沒這個本事,即便是你喊破了喉嚨又能如何?”
呂文聽罷,加之賈拓新亡,心中的氣實在是無處釋放,叫罵幾陣下來,汗流浹背,渾身炙熱。
“傳令下去,讓將士們都寬鬆些,放開一點,別緊繃著了,就在這略陽城前,想怎麼舞就怎麼舞!”呂文下了這樣一條命令,隨即添上一句,“切記不要進入蜀軍的射程內,可別再造成傷亡了。”
命令初下,魏軍軍中還麵麵相覷,不明白呂文這話是什麼意思,直到一個校尉忽然脫了甲胄,光著膀子,嘴巴裏叫喊著都快悶熟了,接著便展露出胸前黑乎乎且濃密的毛發,當著漢軍的麵扭著屁股抖著腰。
薑維一愣,原來還尚難以想象劉備進軍陸遜時命令軍士脫掉衣服在吳寨前跳舞是一番怎樣的場景,如今這一刻竟真實地出現在了薑維麵前....
別說,一幫大男人忽然光著胳膊腿在前麵戲舞,恐怕在現代人的思維裏,想到的隻能是滑稽把,而與憤怒毫無幹係,但在三國時代,這即是挑釁,從而衍生來了一個詞彙——赤裸裸的挑釁。
人家鎧甲都脫了,要跟你決鬥,你還慫,在時人眼中,是為怯弱,是為苟且。
“上將軍看著莫非就不生氣?”薑維觀得王平臉上色容不變,不禁有些詫異,要知道,雖然周邊的軍士都沒有出聲,但隱隱間已然感受到了冰冷的冷漠。
王平微微一笑,言道:“豈能不氣,這幫小子,張狂之極,換做是往日,我王平率領一支偏軍都要上去消滅他們。”
“以前?”薑維嘀咕道。
“伯約,莫非你就沒有這般感覺?當你隻是軍前一卒時,你無所畏懼,恃勇衝陣,什麼亂軍之爭,什麼身陷重圍,都隻是眼前鴻毛罷了,手提一支長槍,雖千萬人吾亦往矣,深陷萬陣又有何懼?隻帶戰刃赴沙場,何懼不能全屍還?”
王平講的慷慨,倉衰的麵孔上的贅肉儼然是有活力地動了動,聲音之沉悶使薑維憶起了病逝前的丞相,薑維聽著,底下的叫罵自然是還沒聽,眼簾的餘光中魏軍斷然是把這戰場當做了臨時遊樂場,撒潑嬉鬧,無所不用其極。
“將軍豪情,薑維深為所動。”薑維拱手一道,但卻被王平的一聲長歎所打斷。
“話雖如此,但曾經的年月終究是回不去了,這些時日,我常常回憶,昔日北伐,若是我能守住街亭....如是我能勸住馬謖,如是真能克複隴右,或許一切都將不一樣了。”王平歎道,“如今,存著屈指可數,我王平苟且於世,尚擔著大漢之防務,今日魏軍南犯,我亦不能阻隔魏軍以護一方太平,實在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