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裂隙(六)(七)雙章合並(2 / 3)

“來,把藥喝了。”她一抬頭,露出妝容精致的一張臉,雙眼眼尾上挑,像兩隻小鉤子。

他晃了晃神,麵前這張臉猶如洪水猛獸,即刻向後警惕地退去,冷淡地開了口:“……蓉姨娘?”

出口的卻是幾年前的童聲,還帶著點變聲期的沙啞。

他記起來了,昨天剛曆練歸來,他受了重傷,需要臥床三日。隻是……他環顧四周,屋裏的豪華擺件、脂粉香氣都與他格格不入,他怎麼能睡在了她的屋裏?

那女人微蹙眉頭,勾人的眸中露出一絲不滿:“小笙兒,你怎麼叫我姨娘,我是你娘啊。”

“……”男孩怔了半晌,抱膝坐在了床上,小臉半埋在胳膊裏,露出一雙秋水似的黑眸,眸中滿是冰涼的不安和抵觸:“蓉姨娘,你為什麼叫我小笙兒?”

女人用力將勺子向碗裏一放,似是孩子氣地與他置氣:“娘一直叫你小笙兒的,你不記得了嗎?”

娘?

小笙兒……

頭痛驟然襲來,如浪潮蓋過了他,剛醒來時的眩暈想吐,似乎卷土重來,轉瞬意識模糊。

眼前再清楚時,女人已經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藥。

勺子靠近了唇邊,中藥濃鬱的苦味順著熱氣往上飄,他故意閉緊牙關。

“喝啊。”她溫柔地哄,見他不張嘴,低頭思索了片刻,點頭高興道,“小笙兒嫌藥苦是不是?娘這就去給你加一塊糖。”

而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擺,十二歲的臉與十八歲的臉重疊交替浮現,分不清楚是莊周夢蝶,亦或是產生了幻覺,他忍著頭痛,問出了聲:“你真的是我娘?”

“我是你娘啊……小笙兒。”

天旋地轉……好冷……

似乎整個人泡在冰窟裏,連血液的流動都被凍得滯澀起來,四肢被困在雪中,棉被一般的雪在融化,冰得手腳生疼。

恍惚中他在雪地中行走,留下一地整齊的腳印,前方是少女時期的慕瑤,高挑瘦削,模糊成光暈,與天際和雪原融為一體。

“阿姐……”

少女驚異而茫然地回過頭:“你是誰?”

他的頭暈得厲害:“我是阿聲啊,是你弟弟……”

慕瑤滿眼詫異,許久才笑道:“小弟弟,你怕是認錯人了。我娘膝下無子,蓉姨娘隻有我一個女兒,哪裏來的弟弟?”

她好笑地搖搖頭,回過頭去,拋下他越走越快,身影漸漸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眼前純白一片,飄落的大雪覆蓋在他肩頭。

“蓉姨娘隻有你一個女兒……”

“那我……又是誰……”

頭痛尖銳刺骨,如同植物根係要紮根顱骨,霸占他整個身體,他在痙攣般的痛楚中反複失去意識,疼痛消退的間隙,才後知後覺地在退朝中記起什麼。

……原是夢中夢,是真是幻,他腦子裏混混沌沌,一時間還分不清楚。

隻是,裂隙……

裂隙下麵還有人等著他。

神智終於盡數回歸。

天色漸暗,他還泡在冰冷的溪水裏,身上帶著傷,如若此時不抓緊時間起來,等陰陽裂轉到陰麵,溪水化作暗河,又是一場無妄之災。

少年掙紮地爬向岸邊,用盡全身的力氣靠在了樹幹下,濕透的衣服仿佛有千斤重,濕淋淋地貼在身上,又潮又冷。

風吹動樹林,青草發出潮濕的清香。林中似有仙子經過,化一陣香風到了他身旁。

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矮下身,口中哼著天真無邪的曲子,輕柔地靠近了他,她發上熟悉的梔子香馥鬱,聞著便像醉臥百花間。

赫然是他心中所想。

先前他嫌棄這股梳頭水的香氣,現在,它卻仿佛是他活著的唯一證明。

恍惚中,林中而來的女孩勾著他的脖頸,在他頰邊落下冰涼輕柔的一吻,她柔軟的唇像天邊雲朵,山間流嵐。

他猛地攬住她的腰,將人抱坐在腿上,扣著她的十指,俯身吻了下去,似乎要將這朵雲禁錮在懷裏,再用力揉進胸膛。

隻要不放她飄走,就永遠屬於他。

少年緊閉雙眼,纖長睫毛翹起,在她唇上輾轉流連,似乎所有暴烈情緒,都在山間雲間,得以溫柔寄托。

許久,才將她鬆開,伸出手指,來回撫摸著她紅潤的唇,聲音有些喑啞:“你不是跳進裂隙裏了嗎?”

她的手指也輕柔地掃過他的頰,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有無限憐惜:“是啊,所以,我也隻是你的幻夢。”

說罷,懷中人影立即消散了。

月光如銀紗,籠罩著少年蒼白的臉。

他茫然望著空蕩蕩的膝頭,驟然驚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夢是虛妄。

劈裏啪啦,樹葉被打得上下搖晃,帶著土腥味的冰涼雨點落在他臉上。

先前還是豆大的水滴,即刻變成了瓢潑大雨。

暗河裏滿是濺起的叢叢水花,芭蕉葉被打得抬不起頭來,細密的水霧裏,雀鳥被打濕翅膀,在雨中艱難低飛。

慕聲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仰頭接雨,水汽氤氳的黑眸在雨簾裏愈顯濕潤,似乎帶上了濕漉漉的潮氣。

他慢慢垂眸,從在懷中摸索,拿出一個皺成一團的紙包,因為被水泡過的緣故,紙和紙沾連到了一處。

雨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聚集在蒼白的下巴上,旋即順著下頜流進衣領裏。

他靜默地掀起兩片紙的邊緣,在大雨中極具耐心地將它慢慢分開,五顆飽滿的紅棗堆疊在一起,隻是糖衣有些化掉了,流淌著黏糊糊的湯汁。

“這是金絲蜜棗,專補血的。”

“我爹說了,每天吃紅棗,健康不顯老。”

“留著以後吃。”

她冰涼的十指喂了他一顆棗,隨即霸道地封住他的唇,不容拒絕地請他感受這份甜。

陽光從高聳的竹林間落下,像絲絲縷縷的糖,鳥叫啁啾,她的手指,便在他無聲的輕吻之下。

被打濕的黑發粘在臉頰上,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滴答答地流下,他臉色有些發青,嘴唇在深夜極低的溫度下不自知地細微戰栗著。

他緘默地放了一顆蜜棗在嘴裏,感受遲來的甜蜜慢慢化開。

是甜的。

黑眸閃動,仰望著不見星星的夜空。

視野裏無數雨絲自廣袤蒼穹落下,閃爍著銀光,如同降下來的千萬根針,俯衝下來,要將大地戳成千瘡百孔的篩子。

他忍耐著黑暗和冷,舔了舔唇邊遺留的甜。

裂隙,總會再開。

“外麵可能下雨了。”

小砂鍋裏咕嘟嘟沸騰著湯藥,中藥味中混雜著一絲稀薄的血腥氣。淩妙妙拿著扇子,不熟練地俯身瞅著火,鼻頭粘了一小塊灰。

“你怎麼知道?”慕瑤低眉包紮著手腕上的傷口,臉色有些蒼白,但仍然平和地微笑著。

“我覺得今天地下格外地潮。”妙妙苦大仇深地盯著爐火,煩躁地扇起了風,吹得那爐火左搖右擺。

人不愛住地下室,都是有原因的,常年不見陽光和藍天,心情容易變差。淩妙妙在地宮住了三四天,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暴躁。

地宮構造,與李府布置一般無二,也可能是幻妖隻住過李準的家,所以認為人類的房子合該是那樣,就依葫蘆畫瓢給自己建了座一模一樣的。她們就住在先前住過的對應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