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趙府上下盡赴黃泉(1 / 3)

上京,長安縣,趙府。

“少爺,老爺吩咐過了,你不能出府,就別為難老奴了。”

趙府遊廊千轉門庭如市,某處九曲九轉回廊,一個花鈿繡服青年悶頭往府外走,其身後曳著一位身著褐色長袍老人。

驀地,青年刹住腳步,轉身沉聲說:“今日是清明,我去城外替娘親上一炷香有何不妥?劉伯你若再要阻攔,休怪我翻臉無情!”

老人聞言一愣,原先以為這位常年流連勾欄瓦舍的紈絝少爺今日如此急匆匆定是為了某家花魁,卻不曾想是為亡母上香,他在趙府待了小二十載,可謂是親眼看著這位少爺長大,說是少爺,其實已經將其視作是自己的半個兒子。

想到這孩子自幼喪母,老爺又極少對其管教,老人心頭一軟,撇過頭,淡淡說道:“老奴一時失察,未能攔下少爺,待老爺回府後自會謝罪。”

青年深深看了一眼老人,拱手道:“勞煩劉伯費心,老頭子回來我自會與他說明詳情。”說罷,轉身離去。

半個時辰後。

一架馬車在趙府外停下,馬車四馬拉乘,大宋規製天子出行乘六馬,王侯乘五馬,公卿乘四馬,車上之人想必是上京黃紫公卿中的一位。

守候在府邸大門的下人紛紛擁上,從馬車上攙扶下一位老人。

老人身著大宋官服,衣角繡有仙鶴。大宋沿襲舊製,唯有一二品官員才能在官服上繡有仙鶴錦雞。縱觀當朝,趙姓而能任一二品大員的唯有一人——大宋宰輔趙克己。

趙克己步履蹣跚,蒼顏白發,臉上溝壑縱橫,隆符年間新登上大宋廟堂的年輕臣子第一眼見到這位傳奇宰輔,都會敬畏於他的權勢而震驚於他的蒼老。

老人踏過門檻,忽地收回腳步,扭頭回望大門上的綠油獸麵錫環——在大宋,隻有一二品大臣府門有資格享受這種規製。而他,靜觀三朝風雲,在廟堂浮沉了三十五年,才換來這麼一對。

他初登朝時,龍椅上坐的還是氣吞萬裏如虎的高祖皇帝,隻是已經老態龍鍾,沒過幾年就駕崩了,之後,就是那位以勤政著稱的文宗皇帝,廣納賢才造就大宋開明盛世,可惜英年早逝,如今,小皇帝患肺癆命不久矣,妖後垂簾聽政十七年,終於按耐不住想要稱帝。

他不過是提了一句自古從無女子稱帝,就被這位盛氏淺予記恨在心,以她不惜戕害親子的手段,接下來還不知怎樣對付他。

他叱吒三十多年,早已看淡生死榮辱,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趙徽——這個老來幸得的獨子。

“趙徽呢?”

望著門環,愁眉不展的老人忽然問,“這小子去哪兒了?”

被趙徽稱作劉伯的趙府管家低聲應道:“少爺去城外為夫人上香了。”

上香?老人一愣,隨後恍然,是了,都忘記了今日是清明,以那小子的性情定然會為他母親上香,隻是——

老人想起某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兩道灰白眉毛蹙成了川字,沉聲問:“他去了多久?”

管家回憶了一下,說:“約莫有半個時辰了。”

頓了頓,他又小心翼翼地補充:“是老奴未能攔下少爺,老爺千萬別怪責少爺,少爺他也是思念夫人,決不是因貪玩而以此作謊。”

趙克己搖了搖頭,知道這位亦仆亦友的老管家會錯了意,但事情緊急,由不得他多作解釋,他沉吟道:“備一架馬車,然後派人尋回徽兒,不論他怎麼說,硬架也要把他給架回來,再通知牧野去議事廳,我有話要與他交代。”

管家不明所以,卻還是一一應下。

半柱香後,趙府議事廳。

老人抿了口茶,對身前的中年儒生說:“事已至此,我除了應戰,別無他法。你先帶徽兒出去避避,免得到時候與那女人對起陣來我捉襟見肘。徽兒不是想看看江湖嗎,你就帶他看看,待風頭一過再回來便是。”

中年儒生眉頭微皺,想問老人勝算有幾分,可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最終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一個時辰後,趙府外。

隨著一陣嘎吱聲,車軲轆緩緩轉動,車廂內部暖玉溫香,極盡豪奢,多是些寒門子弟無法想象的物事。

趙徽斜倚窗邊,怒氣衝衝更有些莫名其妙。他本在城外墳頭與娘親說著不足為外人道的貼己話,卻被一幹下人不由分說架回府,正當他一肚子憤懣要找老頭子理論,又再一次被下人不由分說架上馬車。

揣著沉甸甸的銀票,還有一封老頭子硬塞入他手裏的信,趙徽滿肚子疑惑。過去他屢次提出遠遊的要求,無一例外被拒絕。但今日老頭子卻一反常態,不但為他備好了一駕上等馬車,更附上了足夠的銀票,甚至在臨走前還偷偷摸摸塞給他一張紙,隨意一瞥,竟是白帝城那位將軍的親筆信。

老頭子這是發什麼瘋?趙徽掀開竹簾,探頭回望,隻看得見家門口兩尊越來越小的石獅子,至於父親,遠遠的隻能看見一個佝僂輪廓,看不清具體神情。

趙府大門外,趙克己目送馬車消失在巷子拐角,長出一口氣,在親手送趙徽離開上京這個爛泥潭後,他的一顆心終於是徹底放下。老人轉過身,打算回屋好好思忖如何應對妖後,卻聽見一陣轟隆隆的馬車聲從身後不遠處傳來。

“就這麼等不及嗎?”趙克己身形一頓,用隻有自己可以聽見的聲音說道。

巷子拐角,駛來一列車隊,攏共有七駕馬車,馬是西域進貢的棗紅馬,車是天工司的得意之作,專供皇室宗親。

這一列車隊,非富即貴,尤其是敢在趙克己這位當朝宰輔門前抖擻威風,身份呼之欲出——除了那位妖後的親信,誰敢如此逾矩?

車隊到了近前,為首者掀開麵甲,居高臨下審視眼前老人——這位馳騁了三朝廟堂的蓋世權臣。

他的嘴角忍不住掀起,幾乎控製不住此時的得意,朗聲說:“趙克己,你可知罪?”這人已經圖窮匕見到連宰輔都不喚一聲,直呼大名。

趙克己站在台階上,雙手籠在袖子裏,抬起頭,他認識這個人,千牛衛大將軍黃天行。

還記得有一回早朝,滿朝文武都不讚同將此人納入軍中,還是他念在昔日舊情,力排眾議。沒想到此時卻成了一把要自己命的利刃。

不過——?

趙克己視線越過黃天行,他更好奇其身後的七駕馬車中都坐了誰,誰有膽量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站隊,與他這位三朝宰輔唱反調,就不怕朝堂傾軋,落得個一蹶不振?

“趙克己你可知罪!”黃天行覺得自己被無視,加重了語氣,惡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