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1 / 2)

今年的第二場雪是在傍晚落下的。雪花打著旋兒從空中落下來,從開了個縫的窗口飄進去,被暖氣瞬間融化的那一刹那,病房裏的人們終於發出了哀慟的哭嚎。

死者家屬們跪在病床邊,個個通紅著臉梗著脖子大聲哭喊著,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落,醫生再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也有些難過,別開了頭不再繼續看下去。

也是在別開頭的一瞬間,看見病房門口站了個什麼人,再仔細一看,不過是個路過的小孩兒罷了。

“八十七歲,”陸桓意站在走廊盡頭,把糖葫蘆塞進嘴裏用牙咬著簽子,一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黃紙,另一隻手沾了什麼東西,在紙上飛快寫著,口齒不清道,“老人家,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啊。”

麵前的老人還穿著病號服,似乎沒能緩過神來,他呆滯地往後方看了一眼,還能隱隱聽見病房內傳來的老伴的哭聲。

“別看啦,”陸桓意吸溜了下口水,把最後一筆符咒畫好後那黃紙綻出一抹不起眼的光,朝著老人飛去,正好擊中他的眉心。陸桓意把糖葫蘆拿下來,咬了一個進嘴裏,“投胎去吧。”

老人這才將目光收了回來,眼中的渾濁與迷茫逐漸消退,他衝著陸桓意點點頭,和善地笑了下後緩緩消失在了空氣中。

陸桓意將最後一顆糖葫蘆咬進嘴裏,走到走廊另一頭去丟竹簽子的時候路過病房,裏頭的老太太衝著一個男人哭喊著,“你爸說了不要搶救!不要給他身體裏插管子,拿東西吊著他的命讓他平白難受,不要讓他在最後的日子裏痛苦,讓他直接去,你怎麼就不聽啊!你到底是不是來討命的啊報應啊!”

“那是我爸!”那男人低著頭,拳頭攥得死緊,“我能直接放他去了麼,我能不搶救他麼!”

“報應啊!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報應東西……”

陸桓意沒有聽完,把竹簽子丟進垃圾桶後坐電梯下了樓。

外麵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積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聲音不太大,路邊暖暖的橙光撒下來,給那些還沒被踩過的雪麵撒了層金邊兒似的,看著挺好看的。

老北風嗚嗚吹過來,陸桓意正巧站在風口,被風糊得睜不開眼,他伸手把圍巾往上扯了扯才走進了那片沒被踩過的雪地裏。

等他快把那片雪地踩得沒一塊好地兒的時候,宴塵遠才開著車過來了,隔老遠就喊了句:“小孩兒,上車吃飯!”

陸桓意抬頭瞪著那輛車看了會兒,認了車牌號之後才走過去,拉開了後座兒的門坐進去了,“飯呢?”

“飯店裏啊,”宴塵遠嘖了一聲,“我還能把飯抬您麵前來是麼?”

“那你說上車吃飯,我還以為你在車上放了點兒屎餓了就啃兩口……”陸桓意一抬頭才看見了副駕駛上還坐了個人,“你好。”

“你好。”那人衝著他點了點頭。

“你今兒剛出師門,怎麼轉悠到醫院去的?”宴塵遠問。

“隔挺遠就看見醫院那邊有股衝天的怨氣,挺嚇唬人的,”陸桓意打了個嗬欠,“就去了。”

“死者是個老頭兒吧,”宴塵遠邊開車邊問了句,“怎麼突然就變成厲鬼了?”

“……重病,大概是和兒子說了不要搶救他,他不想受苦之類的話吧,”陸桓意從兜裏掏了手機出來,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幾下,沒有點開任何一款軟件,想了想又把手機揣了回去,“但他兒子沒聽,硬是把他的命拖了挺久,他就這麼……生恨了。”

大概一開始是沒有恨的。

隻是覺得這樣很不值得,還有無奈。就算拖住了命也隻是浪費錢而已,老人家很清楚自己活不下去了。

可在那些生命被強行拖長的日子裏,身體日複一日的疼痛和麻木,眼睛裏腦海裏看到的東西,魂魄每每即將離開軀體又被強行拽回,即便大腦無法清醒判斷了,魂魄卻受盡了苦楚,來探望的人日日夜夜的唉聲歎氣彙聚在一起之後,為什麼會在臨死之際對選擇搶救自己的兒子生出恨意,大概隻有老人家自己清楚。

這事兒不是當事人,誰也無法揣測他的心思。

陸桓意隻有送一張清心符給老人,在他變成厲鬼之前拉了他一把,驅除他心底那些個怨念,讓他安心投胎。閑著也是閑著,師父常說助人為樂,盡管……他能做的隻有這麼多。

“先去吃飯吧,”宴塵遠沉默了會兒,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你的房子我安排好了,吃完飯帶你去看看,有什麼需要的就和我說,別客氣。”

“哦,”陸桓意應了聲,“謝了。”

“謝什麼,我好歹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宴塵遠笑笑,“你穿開襠褲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然後尿了你一身是吧?”陸桓意說,“長輩都這樣介紹,沒意思,你換個有新意的,比如尿了你一臉什麼的我還挺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