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隱深知自己沒有太多時間猶豫,沉默片刻之後,才下令道:“賊人逃走定然會遠離圖祝寺,不會轉身返回,所以往左側岔道追吧。”
天機營眾人素質極好,令行禁止,此言一出當即執行,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顏佑停在周隱的身後,沒有跟上眾人。他垂眸思索片刻,然後小聲提醒:“放水。”
他雖然身量嬌小,但並非心智不全。周隱是否全力以赴,他一眼便能看出來。
十幾人的隊伍,足夠分成兩撥去往兩個岔道口,而那位帶著小皇子離開的高人,未必不會兵行險招回到最危險的地方躲避追擊。
周隱苦笑一聲,衝他眨眨眼睛:“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顏佑歎了一口氣,小小一張巴掌臉上竟出現了惆悵的表情,連素來紅潤的唇色都暗淡幾分,讓她覺得十分違和。
他薄唇一抿,望著血色落霞道:“隨你。”
周隱仰望天空,隻見夕陽西下,已經是日暮時分。
若教她再對一個小小幼童下手,她是斷然做不到的。明知她此舉是婦人之仁,明知這一次鬆手可能帶來無盡隱患,她仍然不想違背自己本心而下殺令。
如若這世間會因她的濫善再起波瀾,如若陳裕卿會因她的選擇落入危機之中,那她周隱一力承擔,絕不會連累任何人。
她有能力來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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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星子漫天,一輪圓月升起。
對小皇子的追擊未果,她還是來到了圖祝寺。
寺門緊閉,清冷的月輝在朱紅大門上映出光環。她駐足於門外,已經嗅到了裏麵鹹甜的氣息。
那是風雲變幻,千萬犧牲所凝聚。
她突然不敢推開那扇門,害怕會見到如同幼時在大都斷頭台上一樣的場景:劊子手提起一桶涼水去澆地麵上沉垢的鮮血,被稀釋的血水滲入地麵之中,消失地無蹤無跡。那種鮮血淋漓的傷痛,她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陳裕卿會對隨徐鳴而來的幾百精兵做出什麼,她對誰都清楚。縱然他們苦心籌謀設下弑帝之計,終究還是不敢將此等行跡昭彰世間,為隱瞞事實,他們必須滅口。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啞嗓音:“丫頭,回來了?”
她回頭,看到酈元琛已經卸去全身鎧甲,隻著灰色單衣立在自己身後,麵上如狐般狡詐的表情被月光輕輕一抹,竟染出些許慈祥來。
周隱輕咬舌尖,低低“嗯”了一聲。
酈將軍上手輕拍她的肩膀,笑道:“一年前在安裕口的時候,老夫還以為你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姑娘啊。”
她以為自己失態,連忙一揩眼角,這才發現那裏並無淚水,反笑一聲:“將軍說笑,我哪裏哭了?”
酈元琛輕指自己的心口處:“這裏。”
見到周隱不答,他又笑了笑:“你看,來這圖祝寺麵佛,路上還要打幾個彎呢。”
她不解,世間多有彎路,他為何無緣無故提這些?
麵前須發皆白的老將一笑:“周丫頭,無論通向哪裏,都難免背道而馳……天底下哪有直趟的路子?我們難免要違背自己的意願做些事情,想通了便通了,把那些是非功過,都付與後人評判去。”
他一拉周隱的肩膀,把她從寺門所遮蔽的那一片黑暗中拉出,拉到遍地月光下,然後指指不遠處一座山間小亭:“喏,在那裏自己坐著呢,你快去陪陪他,比我這個老頭子去搭理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