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神色驚慌,一時要下床又要伸手爪衣裳,忙亂裏吃空的粥碗摔在地上,摔個四分五裂。
“喲,月華姑娘可要當心,碎去的瓷片不能這樣用手去空抓。”王嬸呼了一聲,忙進屋攙人,用靴掃開碎瓷。月華早已是六神無主,任王嬸攙到船上。
“嬸子,可是要帶我回去的?”月華蹙眉問到。
“哎。這、這我也不知啊。”
論及溫家,月華尤甚忌諱。她是官府移送到溫府的官奴,不似簽下賣身契約的粗奴細婢,她一輩子出不了府,也改變不了奴籍。隨我從溫家出來,本是要去慈雲寺服侍大夫人。大夫人一心深居念佛,已有銀絮、喜兒,知我和月華情深,許她隨著伴我,可她畢竟是溫家的官奴,我帶不走,奪不去。
月華又問:“來的是誰?”
王嬸嘴角僵了僵,雙眼瞟向我,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口。
她的這番表情倒叫我領會,遂歎了口氣,“來的可是小溫將軍?”
王嬸點頭道:“溫三爺人已然在莊外,倒沒見著大隊大隊的兵馬,唯獨帶著一個隨從,隻說要見東家你呀。”
月華聽罷,忙套衣裳,強行起身,“因果,我陪你去。”
“不,你最好還是留在這。”
我吩咐王嬸照顧看好月華,自合門離開向莊外走,剛過廚房便撞見匆匆趕來的小環,後麵跟著瑤瑤以及幾個莊上的孩子。七八人臉上均是紅撲撲的,小環手中還攥著遮眼用的紅綢,站住腳後用紅綢擦了擦鬢邊落下的汗。
“不必說了,我已經知道。”我微微一笑,對著她說。
“小姐,他們是不是來要莊子的呀?”
“應當不是,莊子早兩年前我轉手於杜大哥夫婦二人。且溫家如此何等家業,豈會伸手來討要這處小莊子。”
瑤瑤前來拉住我的手,小聲地說:“莊上的嫂子們說來的是大姐姐最不想見的人,姐姐還要去見他嗎?姐姐不想見客,瑤瑤去同他們說,姐姐不在莊上,姐姐進城去了。”
“今日尚有理由,明日他若還來呢,還得尋個理由,再後日又當如何。”我望向蘇瑤,牽牽嘴角,“不用怕,姐姐在。”
從廚房到莊外,不過幾十步的路,竟走得有些久。站在籬牆內,隔著到腰高的柵欄,新冒出大片大片的綠草地上停著輛華蓋馬車,牽馬的是大川。一個高挺的背影麵對著高升的太陽,立在草色勁風中,紫色長袍,腰間佩玉。這個背影,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雙腳麻了似地,竟邁不出再多一步。
“少夫……”大川頓了片刻,“爺,人來了。”
溫衝仍沒有轉過身,雙手十指微微曲了番。
孟夏的日頭不算大,風裏盡是青草的幹澀味道,風一吹,便莎莎作響,如萬千豆子灑在簸上篩一般。依舊清晰記得,在溫府大門外他對我說過的話——“楊絮,在鎮州戰場上救過我的性命,望日後夫人與她好好相處。”
回神過來,再抬眼,跌入的是他深淵似地眼眸。如同許久未見的初次相逢,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往日種種,像是夢境一樣不真切。嫁給他時不真切,送他上陣離京不真切,迎他回京不真切,最最不真切的,是他此時此刻站在我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