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思維對她說:神明是不會錯的。
人性與神性相互對立,截然相反的思維產生了強烈的割裂感,讓她陷入迷茫與掙紮。
——你想做人,還是做神?
心底有個聲音這樣問源未來。
源未來一時無法回答。
當她想要逃避,產生做神的想法時,屬於“源未來”的人性被壓製下去的感覺令她恐懼;當她想要承擔,產生做人的想法時,濃濃的罪惡感讓她每次呼吸都感覺惡心,無法冷靜下來。
她跌跌撞撞地衝出家門。
此時已是深夜,天空如幕布般漆黑,路旁的燈光照亮道路。
源未來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河邊。
夜色下的河水色澤暗沉,深不見底,路燈的光落在河麵,隨著流動的河水波動搖晃。
源未來望著河麵發呆,有一瞬間,她想要跳下去。
前世的她接受死亡躲在母親的懷裏沉睡,逃避了真正思考的機會;今生的她作為人類生活學會了前世不懂的事,卻又在無意間做了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她產生了通過死亡再一次逃避的想法。
今生的事,就讓來世的她……
源未來向前走了兩步。她出門時沒有換鞋,河水沒過她拖鞋的前端,腳趾感受到了冰涼的觸感。
忽然,她看到有什麼漂了過來。
借著不太明亮的燈光,她隱約辨認出是個人。
救?不救?
源未來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了,但眼看著那人就要順水漂走,她還是一道陰陽術甩在了河麵。
河麵凝結了薄薄的一層冰,似乎隨時都能被河流衝碎,卻正好將那人穩穩地攔截。
源未來廢了好大的勁才把人拖上岸。
一看,還是個認識的人。
青年烏黑微卷的頭發濕透後貼在臉側,身穿襯衫馬甲外搭沙色風衣,脖頸與手臂都纏繞著繃帶。
——太宰治。
源未來不知道怎麼救溺水的人,摸了摸口袋,發現帶著手機。正當她準備撥打急救電話時,太宰治醒了過來。
“唔……”太宰治像個幽靈似的慢悠悠坐了起來,“我被救了啊……”
他看向源未來,歎息:“是你啊。”
見太宰治一副不想被人救的樣子,源未來收起了手機,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
“本來以為這麼晚了不會有人看見我的,沒想到還是被救了啊。”太宰治爬起來撣了撣濕透的風衣,雙手插進口袋,玩笑般說道,“不過也好,現在還是跟美麗的女性一起殉情更吸引我。”
他說完,想到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源小姐,這麼晚了你卻在河邊,莫非——”
源未來沉默地看著他。
“莫非是想入水嗎!”太宰治語氣誇張,看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靈魂之友,“如果要入水的話請務必跟我一起!”
源未來被說中剛才的想法,下意識撇開視線,表情有點不自然:“沒有。”
現在想想,她剛才確實衝動了。
她還是很惜命的。
太宰治收斂了臉上的神情,鳶色眼眸靜靜地注視著源未來。他的目光平靜而深邃,穿透了源未來,好似看透了她的內心。
少頃,他忽然露出笑臉:“要跟我去喝一杯嗎?”
源未來沒想到太宰治會邀請她去喝酒,她現在沒心情,本來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想,用酒精麻痹自己一下也好,她現在實在是太難受了。
“好。”她應道。
源未來與太宰治在街邊遊蕩找了許久,才找到家沒有打烊的小酒吧。
太宰治要了杯威士忌。
源未來想了想,也要了一杯威士忌。
不多時,調酒師將兩個玻璃酒杯放在吧台上,圓形冰球在琥珀色的酒水中微微浮動。
源未來端起其中一杯,喝了一口,濃烈的口感在舌尖蔓延,燙過喉嚨。她第一次喝這樣烈性的酒,不由得皺了皺鼻子,然後繼續喝酒,沒有跟太宰治聊天的意思。
太宰治也安靜地喝著酒,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源未來一口接著一口,很快就喝完了一杯,跟調酒師說再來一杯。
“慢點喝比較好噢。”太宰治終於開口。
源未來沒理會他說的話,端過調酒師給的另一杯,又喝了一大口。
這一口下去,她覺得渾身都在發熱,但意識卻很清醒。
“太宰先生。”她捧著酒杯,垂下眼皮看著冰球在威士忌中沉浮,輕聲問道,“你在武裝偵探社工作多久了?”
太宰治說:“兩年。”
源未來指腹摩挲著杯壁,繼續問道:“你一定幫助了很多人吧?”
太宰治咽下口中的酒:“還好?”
“可以……幫助我一次嗎?”源未來說話時聲線細微地顫著,還帶了點要哭不哭的鼻音,“隻要回答我幾個問題就好,拜托了。”
太宰治問:“是委托嗎?”
源未來道:“是委托。”
“好哦。”太宰治放下玻璃杯歪頭看向源未來,臉上帶著笑俏皮道,“你問吧,知無不言。”
源未來問:“殺過許多人的人,還可以成為救人的一方嗎?或者說……還有資格嗎?”
聞言,太宰治怔了一下。
隨即他笑著歎道:“哎呀,還真是問了個難題啊。”
源未來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握著玻璃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愈發用力。
誰曾想,太宰治並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問了一個問題:“你猜,我以前是做什麼的?”
源未來配合地猜道:“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