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伍兵卒,做事、對人,許多都不會多有思量,全憑一腔感情,便是所謂你如何對我,我便如何對你。
眼下趙弘如此麵見,字句雖少,偏他是個小兒,其中真誠之心,真摯態度,叫那些個哪怕鄉野、村鎮出來的也能盡數感受,無論先前如何被上官交代要注意禮儀規矩,此刻或多或少也不能自持起來,有話也說不囫圇的,有緊張寡言,隻會諾諾應是磕頭的,便是涕淚橫流的也不在少數。
而趙弘本來忐忑緊張,得了裴雍在前已是消散不少,見得兵卒們如此反應,心情也慢慢平複下來。
等到台上人悉數見完,他行到台下,卻見當前一排當中,有三四人身形甚矮,比起左右低了一個頭還多,簡直一個“凹”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裴雍見狀,特地以手做掌,指向那幾人,先說眾人姓名,又說籍貫、來曆,最後道“這幾位俱是朝中征召役夫,今次一路由鄧州出發,先到京城,至於徐州,又往大名府、太原等地,沿途多有艱難,甚至中途遇得狄人左翼攔擊,卻是未曾逃散一人,反而聚眾以力擊之,用命相護所運輜重,其中有箭矢五萬,尤其木羽箭一萬,如若不能按時抵送,前線戰事又要拖延一時,不知多死多少將士。”
“今次陛下要見功臣,得公主提點,營中並做推舉才得選出,便如陛下方才所說,無有後勤,無有役夫,無有百姓,無以有今日。”
比起其餘行伍兵卒,這幾名役夫個個幹瘦矮小,又兼滿麵風霜,看上去同路旁田間所見任何一個農人、百姓也無多少區別。
他們聽到裴雍所說,雖然臉上曬得發黑,再如何臉紅也看不出顏色,可個個都激動得幾乎不能自已,忍不住抬頭去看趙弘。
趙弘兩步向前,雙手捧起一旁酒盞,一一呈送到幾人麵前,鄭重道“諸君義舉,朝廷自有褒獎,朕也有酒水一盞,全為心中謝意,請君滿飲此杯,其餘話語,自在滿杯之中!”
語畢,又自取一盞,與眾人一飲而盡。
他個頭矮矮,遠遠看去,同拜在地上諸人一般高低,仿佛渾然一體。
而不遠處自有文武眾臣將這一應盡收眼中,卻是站立無言,或有眼熱的,或有眼紅的,或有感歎的。
至於張異、楊廷等人,麵沉眼垂,全不做反應。
趙弘樣樣親力親為,不肯有半點怠慢,這一日天子郊迎自然結束得甚慢,等到所有流程走完,日頭正當天中。
一眾大臣熱得難受,個個抱怨不絕,隻是一路回返,路旁全是百姓,諸人夾道而迎,歡呼、山呼之聲不絕,更有人自在屋前張燈結彩,還有捧了瓜果過來欲要相送,為巡兵同護衛攔住,又要送巡兵轉送,又有人推車挑擔,未必全是小販,間或也有尋常百姓並富戶一並湊錢出來犒勞三軍的,雖不能真正送到軍中,早把四處襯得熱鬧不已。
此時城外紮營處已然備下酒宴,等回得城中,宮中早設宴席,趙弘主宴,兩府官員相陪,紫宸殿內外宴請將士,且不管其餘人多少心思,至少此時此刻,軍民一心,上下歡悅自不必提。
趙弘年齡既小,身體也弱,不敢多做飲酒,便隻拿尋常清水相代,而趙明枝早已身心俱疲,隻先前強自撐著。
今日三軍還朝,郊迎完畢,而弟弟慰問將士時候,也有裴雍站在一旁作引,順利之外,也叫上下無不刮目相看。
既是無甚要事,趙明枝一顆心放回肚子裏,那疲憊便再難強撐,同弟弟交代一聲,隻說自己另有他事,不做陪宴,便先退下了,等回得殿中,稍作洗漱,倒頭便睡。
不知為何,這一次覺睡得仍舊不太安穩,中途醒來不知幾回,周身是汗,頭也發暈,手腳發軟,周身乏力,迷迷糊糊之間,想到次日仍有許多事情要做,忽的驚醒,睜眼一看,竟然已經辰時。
她將要起身,更覺無力,隻得打鈴使人進門,召了輪值醫官來,一探脈息,果然暑熱入體,又早有風寒,脾虛肝傷,乃是寒暑往來之症,此時正在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