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吾郞獨絕(3 / 3)

夏侯瀲搬了張杌子坐在沈玦對麵,枕在自己的手上瞅他。

“你的老相識送了封信過來。”沈玦頭也不抬地道。

夏侯瀲這才看見沈玦手邊的信封,已經撕過封口了。夏侯瀲沒拿,問道:“說了什麼?”

“她說百裏鳶前日在雲仙樓現身了。”

夏侯瀲一愣,道:“百裏鳶沒離開京城!”

“沒錯,這個小矮子狡詐得很,前幾日廠衛在開平衛看見的是她的一個替身罷了。她的替身奇多,分走不同的道兒前往朔北,光陸路就搜查到三個。”沈玦冷笑了一聲,“你那個老相識怕是被百裏鳶迷了心竅,百裏鳶前日出現在雲仙樓,她今日才來送信。我派人去尋她,她竟已經離京了。”

“別這麼說……持厭說百裏鳶對他倆挺好的,這也是人之常情。”夏侯瀲歎了口氣,沈玦繃著臉沒說話。夏侯瀲又問:“阿雛是教坊司官妓,如何能離京?百裏鳶幫她改了籍麼?”

“嗯。”沈玦一麵批紅,一麵道,“我已派人盯著她,說不定百裏鳶還會來尋她。不過我瞧著沒什麼指望,百裏鳶那丫頭有幾分心計,應當不會冒這麼大險。”

線索又斷了,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截住百裏鳶的難處不僅在於她的替身,更在於地下黑道的暗中相助。那些藏在大岐陰影裏的蛇鼠一旦彙集成群,便是驚天之災。

風鈴在窗外鈴鈴丁丁,遠遠地聽見持厭院裏貓子的叫聲,若有若無,飄散在風裏。夏侯瀲摩挲著沈玦的鎮尺,腕上的星月菩提子打在上麵,清脆的一聲響。

“持厭說十天後啟程。”夏侯瀲忽然說。

沈玦的筆尖一下頓住了,懸在空中,一滴朱墨沿著筆鋒滴在紙上,鮮紅又刺目。

屋子裏很靜,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風鈴還在響,月影在窗紙上幾不可見地騰挪,蒜頭瓶裏的棠棣花兒在月下仿佛褪了色。

“七個月。”沈玦說,“你去年八月回來,到現在,一共七個月。”

夏侯瀲捏捏沈玦的臉,“少爺,笑一個。繃著臉好醜哦。”

沈玦捉住他的手,撫摸他粗糙的掌心。沈玦垂著眼睫說:“我總覺得咱們倆在一塊兒,時時刻刻都像是要分離,總是待不久。頭天晚上還一塊兒睡著覺,第二天一睜眼,你就已經走了。”

夏侯瀲低低喚了聲:“少爺……”

“我耍過心計欺你瞞你,捉過刺客當藥人配方子,尋醫問藥練氣功,也拜過佛,求過神,什麼都做了。可是……”一滴淚滑過沈玦的臉頰,落在夏侯瀲的掌心,“終究留不住你。”

冰冷的哀慟填滿了夏侯瀲的心房,他繞過書案,將沈玦擁進懷裏。沈玦回抱他,閉上眼睛。十一年來仿佛一個巨大的輪回,十二歲那個斜陽依依的黃昏夏侯瀲一步步走出小巷,把他留在腐朽的古宅。十四歲那個月光泠泠的秋夜夏侯瀲被夏侯霈帶走,他一個人留在危機四伏的皇宮步步為營。

現在夏侯瀲又要走了,他終究又是獨自一人。

“少爺,下輩子我投胎當個女的,給你當媳婦兒好不好。”夏侯瀲輕拍沈玦的背,望著窗外的月亮淡淡地笑道,“你是地主家的大少爺,我是一個破落小農戶家的黑丫頭。有一天我在村口數螞蟻,你打馬從牌坊底下過,一眼就相中了我,把我領回家,給你生胖娃娃。”

沈玦悶著不吭聲,夏侯瀲說著說著又覺得不滿意,道:“不行不行,換一個。你是大員外家的小少爺,身嬌力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是一個劫富濟貧的女俠客,有一天我去你家偷銀子,正巧遇見月下觀書的你。當下我被你迷得七葷八素,把你打暈扛走當壓寨夫婿。好不好,嗯?”

“我不喜歡黑丫頭,也不喜歡女俠客。”沈玦悶悶地說。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沈玦用力抱緊他,啞聲道:“我隻喜歡這天下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夏侯瀲,唯一的,夏侯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