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飄颻難期(1 / 2)

“沈公公,橫豎是到了這個地步,你就別跟孤說笑了。”福王直勾勾地盯著沈玦手中的聖旨,道,“快!快把聖旨拿給孤瞧瞧!”

畢竟福王才是身在高位的那個人,沈玦也不敢過分取笑,將聖旨雙手奉上,垂眸看著黃花梨紅漆方桌上的雲紋雕花,平心靜氣地等福王看完。

福王一麵覷沈玦的臉色,一麵驚疑不定地打開聖旨。沈玦臉上波瀾不驚,什麼都看不出來。這個沈公公笑麵閻羅的名聲是人人都知道的,麵上跟你談笑風生,背地裏就捅你一刀。他早有提防,隻是沒想到這個被貶去南京看守帝陵的落水狗竟懷揣聖旨遺詔!

他垂下眼去,急急忙忙看起來,什麼“帝王治天下,敬天法祖、修養蒼生……”的場麵話都跳過,老皇帝追敘自己功德的狗屁話也忽略,一目十行,一直掃到最後一段,才看到“福王皇長子朱穆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他握緊聖旨,顫抖著抬起頭,不可置信地道:“父皇立的是孤!”

“誠如殿下所見,這是萬歲口敘,中書舍人高才茂大人筆錄,沈玦親眼看著寫下來的。”

福王攥著聖旨,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卻又一陣遲疑,忽又明白了什麼似的,抬頭冷笑著看著沈玦,“可是魏公公說父皇有意立二弟為嗣,懼怕孤對二弟不利,這才遲遲不召孤入京!若是父皇有意立孤,那為何不召孤入京?要假造聖旨,也不是件難事兒!沈公公,這莫不是你耍的把戲吧!”

福王雖然心寬體胖,卻也不是個榆木腦袋。在宮裏混了大半輩子,書沒讀許多,爾虞我詐倒是耳濡目染了不少,心術詭計是沈玦的拿手好戲,同樣也是他的看家本領。畢竟不是吃素的,要糊弄他還得加點砝碼。沈玦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暗袋裏掏出一個白玉物事,從桌上推到福王麵前,“聖旨可以假造,不知虎符是否可以假造?”

那是個半個手掌大小的白虎,仰著頭齜著牙,因為常年被握著,身子滑亮溜光,泛著焦黃色,越到尾巴越白,可尾巴尖的位置缺了一塊。福王認出來了,那是他小時候捧著父皇的虎符玩耍,不小心在地磚上磕的。

福王小心翼翼地拿起白玉虎符,摩挲著缺了角的尾巴尖,“虎符自然也可以造假,可這斷尾假不了。這是孤摔壞的,因為這還被父皇罵了一通,孤一直都記得!”這事情來得蹊蹺,可如假包換的虎符就在手裏,他不信也得信。福王按下心中疑惑,放下虎符拱手道,“沒想到沈公公才是父皇深信之人,方才小王無禮,還望沈公公莫怪!”

沈玦扶住福王的手,道:“殿下折煞沈玦了,沈玦微末之軀,便是殿下對沈玦隨意驅馳斥罵也是當得的。”

“公公言重了。雖已拿到遺詔,可孤還有一疑。”

“殿下問的可是為何萬歲遲遲不召殿下入京一事?”

“正是。”福王攢起眉頭,“魏公公同孤說,父皇近年來寵二弟寵得厲害,又是親自教他寫字,又是帶他遊豹房。連同閣老議事都帶著二弟,絲毫不避諱。魏公公多次傳信,言父皇身子不好,卻隻口不提立儲之事,要孤早做準備。這……”

“萬歲對二殿下乃是尋常的父子之情,試想殿下小時候,萬歲何嚐不是手把手授書習字?又何嚐不曾帶殿下遊園觀景?父子之情,怎能與托付江山大任混為一談?殿下真是誤會萬歲了。”沈玦道,“萬歲早有立殿下為太子之意,之所以遲遲未曾頒行,此事當要問魏德才是!”

沈玦話中對魏德很不客氣,連敬稱都免了。福王一驚,道:“難道……”

“殿下仔細想想,宮裏頭的消息哪次不是魏德傳給您的?”

“可還有母後,母後也說父皇對二弟甚是青眼相待。”

沈玦歎氣,道:“殿下有所不知,萬歲已許久不曾去後宮了。現如今,皇後娘娘要見陛下一麵也難如登天。唯一能見到陛下的,隻有魏德。”

沈玦站起身來,望著園中嘉木深深,負手道:“魏德是陛下的大伴,與陛下相伴六十餘年。魏德繼任司禮監掌印以來,在朝中呼風喚雨,為所欲為。恕沈玦直言,這其中若非陛下庇護,魏德何能如此猖狂?當年都察院經曆謝秉風一家慘遭滅門,刑部侍郎高從先在詔獄被刺穿琵琶骨,更勿論順天府尹李砂大人,國子監祭酒楊若愚大人……清流諸臣,多少人慘遭屠戮。凡此種種,皆拜魏德所賜。

當初有陛下維護,可以聞登聞鼓而不問,可以視血成河而不見。待殿下即位,清流諸臣群起而攻之,魏德與殿下並無六十餘年的情分,試問魏德可還能安然穩坐司禮監掌印之位?”

“自然不能。”福王搖頭道,“何有為保一個太監而觸怒群臣的道理?”

“所以他要拉殿下下水。”沈玦微微一笑,“殿下逼宮奪位,名不正言不順,坐實不忠不孝之名,從一開始便與清流諸臣格格不入。到時候說不準個把腦筋轉不過彎來的大人以死相諫,要殿下退位,恐怕殿堂之上還要血濺三尺,殿下又多了一個暴君之名。要與清流抗衡,殿下當然得借助魏德的力量,這樣一來,魏德便立於不敗之地。此其一。其二,殿下被蒙在鼓裏,不知陛下真實心願,還以為能順利登基多虧魏德從旁協助。魏德銜恩圖報,殿下又仁厚良善,難保不受魏德欺瞞,自然保他穩坐掌印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