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與君別(2 / 2)

“今上年近五十,沉迷聲色犬馬,金丹長生之術,非長久之相。皇權交接之時,便是魏德喪命之日。”沈玦掀起眼簾,雙眸直直望向夏侯霈,“前輩不敢賭麼?”

夏侯霈唇邊的弧度越發深了,“賭期多久,賭注為何?”

“賭期十年,你賭你的信任,我賭我的性命。十年之後,夏侯瀲未出伽藍,沈玦將性命雙手奉上。”

這賭局荒唐得很,偏生夏侯霈也是個荒唐的人,定定看了沈玦許久,手一拍桌子,道:“成交。”

沈玦緩緩吐了一口氣,道:“那麼,前輩可以告訴我更多關於七月半的事了吧。”

究竟比沈玦多吃了幾年的米,他一直都知道夏侯霈並不信任他,對伽藍諸事亦多有保留。

隻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已經贏得了她的信任。

“七月半我知道的確實不多,能說的都說了。”

沈玦皺眉,“前輩。”

“不過,”夏侯霈馨馨然笑開,“城南吉祥客棧的掌櫃葉發財,花柳胡同窯子老鴇紅三娘和她的幹女兒紅巧姐,酒糟胡同的賣酒郎朱開,啊,對了,還有詹事府司經局校書原子美,都是伽藍暗樁。名字我給你了,接下來怎麼做我就不管了。”

沈玦頷首。

當真好謀算。伽藍暗樁,七葉伽藍的最底層,便是棄了也不可惜。夏侯瀲曾經說過,暗樁對伽藍所知甚少,就連伽藍山寺在哪都不知道,他就算抓到了他們,也不能對伽藍造成什麼影響。故而,他隻能研究他們身上的七月半,除此之外,再幹不了別的事情。

如此一來,就算他生出歹心,想要對伽藍乃至夏侯瀲不利,也無門道可循。

“多謝前輩。”沈玦道。

“行了,我得帶他走了。”夏侯霈放下茶杯。

沈玦一愣,“這麼快。”

“夜晚好行路嘛。”

“前輩打算怎麼走?”沈玦站起身,問道。

“還能怎麼,一路殺出去。”

“……”母子倆不管不顧的性子倒是一樣。

沈玦歎了聲,道:“我知道一條密道,屋外深井,直通宮外景山。”

夏侯霈意外地轉過頭看沈玦,“原來那張地圖在你手裏。”

“不在,”沈玦道,“在我腦子裏。”

夏侯霈拍了拍沈玦的肩膀,不無可惜地說道:“要是你是我兒子該多好,人和人的差距咋這麼大呢?行了,後會有期吧,小少爺。在宮裏多照顧著點兒自己,別讓小瀲擔心。”

她胡亂給夏侯瀲套上衣服,大概是七月半的緣故,被這麼一番折騰,夏侯瀲竟然沒醒。

還沒有長成的少年人,介乎青年和少年之間,身子仍有些單薄,談不上頂天立地。如今餘毒未清,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像紙片捏成的人兒。瞧他眼皮緊緊閉著,嘴角殘留了一點淡淡的血絲,像沒有洗盡的胭脂。

沈玦憋住想要抱他的念頭,輕輕拭去他嘴角的殷紅,“後會有期,夏侯瀲。”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

夏侯霈把夏侯瀲扛在肩頭,踏著滿地月光走向枯井。

沈玦想起百寶櫃裏的靜鐵,忙拿出來,喊道:“前輩,靜鐵!”

夏侯霈扛著夏侯瀲往枯井走,無所謂地擺擺手,“送你啦!”

沈玦抱著黑刀,守在窗前,目送夏侯霈帶著夏侯瀲躍入井中。隻那麼一下,衣袂翻飛間,人就不見了,連腳步聲也未曾聽得。庭院裏霎時間安靜了,隻餘零蟲不知疲倦地唱。

好靜,好靜。

他好像又回到和夏侯瀲重逢以前,一個人在皇宮裏掃雪的日子。滿院的月,不恰似滿院的雪麼?沈玦輕輕呼出一口氣,好像看見嗬氣成冰,白煙嫋嫋。

那樣寒冷的日子,他一點兒也不想回去,可終究還是回去了。

茫茫月光下,花葉搖曳成影,衣衫單薄的少年眸光寂寂,目若哀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