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他的動作忽然停下。潘多拉以為他察覺了響動要回頭,但他沒有。
餐桌一頭一步外的世界對他而言好像完全不存在。
“差不多到時間了,真令人期待。”
穿長大衣戴禮帽的青年直起身,左手拇指食指拈攏,就像捏著一株小雛菊,而他的另一手則拔著不存在的花瓣,口中念謎語似地伴隨動作低語:“她會來,她不會來,她會來,她不會來,她--”
潘多拉手撐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進他的視野。
“瘋帽子……赫爾墨斯!”
同一時刻,不管是屋子裏的座鍾掛鍾,還是瘋帽子馬甲口袋裏的懷表,它們的時針分針繃直成一條豎線。時間抵達了晚六時,不再逆時針倒退,而是繼續向前。屋子裏的座鍾敲響,緩慢悠長的鐺--鐺--鐺--
青年翠綠的眼睛驚愕地瞪大了。他身上茫然的、隻專注於身邊窄小世界的瘋狂氣息不見了。下一刻,他粲然笑開:“啊,你來得正是時候。”
就好像她準時赴約而來。
“赫爾墨斯!”潘多拉撲過去,幾乎掛在他身上。
“哎喲,”他環住她的腰背穩住她,輕輕笑起來,“你也長成一位出色的女士了。”
她怔楞了一下,忽然發現她又長回了成年人的大小。時間重新開始流動,這也是理所當然。她卻猛然傷感起來:“瘋帽子,我……”
“嗯,我知道,”他輕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忘記是時間對你的詛咒。但你回來了,並且記起來了。所以什麼事都沒有,皆大歡喜。唉,你看,我都讓你別哭了。好了好了,先坐下。”
他替她抽出一把椅子,又在她麵前的茶杯裏注入深紅色的茶水:“牛奶,砂糖?還是檸檬?”
異口同聲的確認與回答重疊響起:
“牛奶,還有許多砂糖?”
“牛奶,還有許多砂糖。”
他們相視而笑。
然後,瘋帽子的茶會開始了。
各種各樣口味的迷你三明治,司康配生奶油和果醬,水果塔,酥皮點心,草莓奶油夾心蛋糕
,馬卡龍,水果慕斯……他們一邊享用美味的食物,講述分別之後彼此的瘋狂故事。很難說究竟是她長大後的世界更加瘋狂,還是不再被命運統治的奇妙世界更不合常理。然而他們訴說的故事愛時不時地被突然冒出來的謎語和其他文字遊戲打斷,以至於根本沒有任何一個故事是從頭到尾講完的。但潘多拉和赫爾墨斯都不在意。
太陽漸漸地下沉,往樹梢後落,花園中的風隨之沾染上寒意。
地上橙紅色的夕陽中有餐桌還有他們的影子。潘多拉看著她和瘋帽子拉長的影子輕輕地隨著草葉顫動,忽然意識到茶會終於到了該結束的時候。然後呢……?然後她該怎麼辦?她要永遠地留在這個世界嗎?可是在兔子洞外,長大成人的潘多拉也有一段人生,她要將成年人的世界徹底拋棄嗎?
她抬起頭。
赫爾墨斯擱下空茶杯,瓷器相碰的脆響有些寂寥。他微笑了一下,好像將她的所思所想全都看透,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也不會說。
這家夥太狡猾了。潘多拉不禁想。他願意因為她重複相同的茶會準備時間,願意在瘋狂的深淵邊緣倘佯,卻不會搶過她整個人生的主導權。他有想要的答案,卻將選擇權交給她,不勸說,不阻止,不挽留。
她輕聲問:“烏鴉為什麼像寫字台?”*
他坦然應答:“我完全不清楚。”*
“瘋帽子,我……”
夕陽在燃燒,燒得視野中一片模糊。
潘多拉睜開眼,習慣著刺目的強光,湛藍天幕上沒有一絲雲彩,航行中的帆船輕輕搖晃著,浪濤有節奏地拍打船舷。她茫然地看著白色的水鳥盤旋,沒緩過來。
“做了什麼夢?”赫爾墨斯碰了碰她的臉頰。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正靠在他懷裏,然後她想起來,他們正慢悠悠地在海上前行。午後的太陽令人昏昏欲睡,而她與不死的神明不同,時不時會被睡意侵襲,因而枕著赫爾墨斯的胸膛不知不覺地滑進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