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墨斯拉著她前行。潘多拉看著他的背影想,他來過這裏。

盛放的異色花叢豁然分開,他們抵達河心花園的心髒。鮮嫩欲滴的翡翠草地上,生長著一棵巨大無比的橡木。樹下擺著一張高背椅,一位須發巨白的老人坐在那裏。他穿著寬大的鬥篷,兜帽拉到眼睛上方。

“啊。”潘多拉瞪大眼睛。

老人的足邊,擺放的是月亮般皎潔的白袍,上麵是她摘下的首飾,一樣都沒少。

赫爾墨斯與她短暫地對視,仿佛在說“你看,找到了吧”。

老者看見他們,唇上的胡須動了一下,似乎笑了。但他一言不發,直到赫爾墨斯與潘多拉來到麵前,才開口道:

“宙斯與邁亞狡詐的孩子,你的學徒竟然缺乏戒心,我很驚訝。”

潘多拉明白過來:那個孩子是這老者派來的,意在試探她。她垂下視線。老者的說法仿佛在指責赫爾墨斯做得不夠好。

赫爾墨斯略微低頭,算是行禮。很難說他的態度究竟是否恭敬:“我隻是遵從宙斯的意誌,授予她足夠的人性。”

老者發出怪異的低笑。

潘多拉想起奧林波斯輝煌寶座上的宙斯,他和這老者的笑聲有些相像,都讓她不舒服。

“達成他的目的,確實夠了。但是--”老者頓住,看向赫爾墨斯,兜帽略微後移,露出他的眼睛。

潘多拉隻匆匆一瞥,甚至來不及弄清自己看清了什麼,就本能地低垂下頭。她不寒而栗,知道自己瞥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要在那之後存活下來,現在這樣可遠遠不夠,你也很清楚這點,不是嗎?”老者聲調平和,一副陳述事實的口氣,“宙斯創造的人,可都是卑鄙狡詐的生物。”

赫爾墨斯不卑不亢地應答:“直接告訴我你的目的。”

“目的?”老人又發出讓人不舒服的笑聲,他笑了一會兒,突然轉向潘多拉。赫爾墨斯往前錯了半步,好像要擋在他們中間。老者見狀搖了搖頭:“這可真稀奇,赫爾墨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你。啊,原來如此。但我更加疑惑了。”

“赫爾墨斯是謊言和騙術的專家,他卻沒有教你這方麵任何事,你不介意嗎?”

潘多拉愣了一下,意識到老者是隔著赫爾墨斯直接對她說話。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然而,她不詢問不代表沒有察覺。

比如赫爾墨斯和老者都知道她前往凡間之後要麵對什麼。為什麼她至今為止都沒想到要質詢赫爾墨斯呢?也許是明白即便得到答案也不會有什麼差別。她隻有接受這一個選擇。

老者像是瞬間對潘多拉失去了興趣。他起身,重新盯住赫爾墨斯,意味深長地說道:“之後,我允許你帶她來這裏使用這棵橡木。思索,煩惱,然後做決定吧,邁亞之子。”

話音未落,老者便消失了。

赫爾墨斯依舊背對她,罕見地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沒說話,潘多拉便小心地繞到他身側,去打量他的神情。

黑發碧眼的神明一眨不眨地盯著空空如也的椅子,像麵無表情的石像,因為無表情而顯得難以接近,甚至有點可怖。

“赫爾墨斯?”她有點怯生生的。

他轉過來看她,眉眼間浮現古怪的笑意。他的聲調很柔和:

“學會欺騙之後,你就再也沒法用原本的眼神看待這個世界,對他人是否也同樣在欺騙你的疑竇會如影隨形。”

對她說話,赫爾墨斯基本都是這麼有耐心又好脾氣的。但現在的他令潘多拉想要後退。可能因為他一直以眾神信使這個側麵與她相處,而非與生俱來的、狡猾善騙的那一麵。她輕輕顫栗,卻不受控製地被他的話語吸引。

“我不應該教你欺騙和詭詐,但那對你有很多好處。現在就離開至福樂原會更輕鬆,某一部分的我希望你那麼選。但另一部分的我想要你學會適時變得狡猾無恥。所以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向我承諾一件事。”他停頓了一下,身上攝人的氣息內斂,又變成過去三天她所熟悉的樣子,但吐出的話語卻武斷任性,因而十分陌生:

“作為小偷、騙子與魔術的守護者,我有權欺騙任何人,不會容忍被任何人懷疑。包括你。”

赫爾墨斯以比看裏拉琴更溫柔的眼神注視她,像在勸她放棄:

“潘多拉,如果你想要留下,向我學習謊言與詭計,那麼就承諾我,唯有對我,你會永遠盲信,不抱任何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