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玨兒。”譚夫人正站在門口。阿玨放下手中的湯匙,站了起來:“母親,您怎麼過來了?”“老沈說你醒了就想著就過來看看,我已寫了書信,讓他托人捎給你拯哥哥。”昕兒起身向譚夫人行了禮,譚夫人見狀急忙說:“家中不必這麼拘束,放輕鬆一些。”“謝謝夫人。”
三人一同坐下,“我已經讓他們去做出門的準備了,你梳洗好咱們就啟程去翠珠嶺,或者休息兩天再去?”“沒關係,梳洗好了就去,我也想早點見到父親。”譚夫人點點頭,叫來了丫鬟:“來人,替小姐梳洗,我在廳堂等你們。”
“姑娘,我想和你一起去。”“你不在家好好休息嗎?”“昨晚睡了一覺,身體已經沒有那麼疲憊了。”阿玨想了一陣後,答道:“好吧,等我梳洗完一起去吧。”
阿玨梳洗完換上新衣裳,心情也輕快了幾分,不像在長安時那般壓抑。兩人來到廳堂,譚夫人和老沈一直在這兒等候著。“母親,沈叔,我們走吧。”老沈帶了兩個丫鬟隨行方便照顧阿玨。
來到翠珠嶺下的小鎮,這裏仍有著濃厚的節日氣氛,熱熱鬧鬧的,沿途攤販的叫賣聲,談話聲。找了間酒樓,把馬車交給了小二,一家人進了酒樓。小二給幾人尋了個靠窗的好位置,譚夫人、阿玨、昕兒一桌,老沈和下人們一桌。老沈點過菜後,想到阿玨不能喝酒,便讓小二上了兩壺茶。
吃過飯一行人慢慢走到翠珠嶺,這裏清幽靜謐且遠離鬧市,冷風帶過樹葉,沙沙作響。一座土堆磚墓出現在阿玨眼前。譚夫人走到墓前,念著:“子壽,玨兒來看你來了。”阿玨走到父親墓前跪下,對著墓碑磕了三個頭。
“父親,女兒不孝,過了這麼久才回來看您。”阿玨注視著父親的墓碑,眼中飽含著熱淚和對父親的思念。“雖然是您收養的,但我明白,您對我的關愛不輸給世間任何一位父親。在您那,書我讀了不少,卻一點沒學到您的文采風格,因此女兒時常被人笑話。”
“阿瑝,父親還記得吧。就是那個舍不得我走,跑到太上皇麵前哭哭啼啼的孩子,您的學生。父親走後我便留在盧美人的宮裏生活,繼續做阿瑝的伴讀。阿瑝雖不受寵,終歸是皇帝的兒子,無事倒也過的清閑。”
“李林甫奸詐,楊國忠無能,皇帝昏庸,人人皆傳九齡後朝廷再無賢相。父親的警告,沒人聽進去呢。安祿山和史思明從範陽起兵發動了叛亂,不到一個月,河北二十四郡全部淪陷。而皇帝呢,還在華清宮縱情聲色。”
“兩位大將冤死,一位被俘。那皇帝竟然隻顧自己逃命,棄全城百姓於不顧。阿瑝提出整合兵力守城,他說長安是我們的家,洛陽已經失守,若長安也丟了,整個大唐都會陷入危機。於是,我們留了下來,靠著宮裏的財物招募新兵。”
“我至今都能記起阿瑝在我眼下倒下的情形,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出現在夢中,向我訴說思念。無數次午夜夢回才知曉,真正思念著的人,是我啊。”阿玨兩眼哭的通紅,“姑娘,你...”昕兒想上前安慰,剛跨出一步便被身後譚夫人拉住了,說道:“讓她自己待會吧,我們去那邊等她。”
“父親,請您告訴我該如何活下去。”隻有風聲和樹葉回答她。“我如何能活下去啊!我愛的人,我在乎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阿魏為救阿瑝而死,阿瑝為保護我而死。為什麼他們死了,我卻還能活著?”
阿玨麵色蒼白,雙眼呆滯無神,至始至終盯著父親的墓碑,卻始終無解。
遠處一座亭子,譚夫人和昕兒正在那等候。見阿玨顫顫巍巍的走過來,老沈趕緊上前扶著她,關心道:“小姐身子弱,就別跪那麼久了。”“沈叔,沒事的。”昕兒見她眼睛紅紅的,看上去沒什麼精神,問道:“姑娘,你回來了。”
老沈扶著阿玨到亭子裏坐下,這裏正好能看見山下的小鎮,街道也看的清楚。“母親,我是不是給父親丟臉了?”“怎麼這麼問?”譚夫人坐到女兒身邊,看著女兒眼淚汪汪的樣子,心也揪著。
“我並不覺得你給子壽丟臉,相反,我們以你為驕傲。天下間有幾個女子,麵對數萬大軍而不畏懼的。敢和自己的丈夫一同作戰,而不是躲在他的背後,就足以證明你的勇氣和決心。”
“可阿瑝終究是為保護我而死的啊,他死後連一座像樣的墓都沒有,孤零零的躺在那。”“可你心中有他不是嗎,母親認為這就足夠了。人呐,總要繼續往前走,你已經在原地滯留太久了,明白嗎?”
譚夫人伸手抹去了阿玨的眼淚,“玨兒,放下吧。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會喘不過氣的。”
等到阿玨情緒平和後,一行人下了山,決定在客棧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張府。過了一天一夜,終於從翠珠嶺回到了家中。
這次回家,阿玨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事就到院子裏曬太陽,和府中的丫鬟們漸漸熟絡起來。元月一過,節日的氛圍漸漸褪去,又回到了往日的寧靜。不過她好像還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老沈拿著一封書信來到院中,“小姐,有您一封書信。”“是誰寄的?”“您的兄長。”阿玨臉上久違的有了笑容,接過信看了起來。“母親知道嗎?”“一共有兩封書信,一封給夫人,還有一封是給小姐您的,放心好了。”
不知不覺中,肅宗又走到了這裏——含涼殿。殿裏的陳設還是阿玨走時的模樣,擺件的位置,盆栽的擺放。衣架上還掛著那件貴妃服飾,頭飾被擺在梳妝台前。沒有主人的它,顯得暗淡無光。
肅宗心情煩躁時就會來到這裏,李輔國抱了幾分文書來到書房,“啟稟聖上,東都發來的加急文書,請聖上過目。”肅宗指了下幾案,說:“放在這裏吧,調查的事有消息了嗎?”李輔國思考了一陣,決定對肅宗實話實說:“守城門的士兵說,初一見過她進城,出城時拎著些東西。”
肅宗隨手拿了份文書批閱,李輔國站在他旁邊替他研墨,“還有嗎?”“此後再未見她進城,按道理說,昨日元宵,她們應該進城看燈,可奴才派人守在城牆處一天一夜,也未見其身影。直到午時派去山莊的人才回來。”
“說下去。”“門窗緊閉,無人進出。多半是離開那了。”“怎麼回事!”肅宗有些怒了,李輔國趕緊給肅宗跪下,解釋道:“奴才不知啊,奴才確實有派人盯著。玨姑娘每隔幾日便會進城,不知這次怎麼會...”
“知道她往哪走了嗎?”“奴才實在是不知道啊。”肅宗也無心批閱文書了,埋頭歎氣,“她能去哪啊!”“會不會是回家了?”“您是說回曲江了。”“罷了,隨她去吧。起來吧。”
阿玨安穩的在家中過完一個春天,又迎來了夏天。肚子大的像個皮球,走路愈來愈不方便。午後,老沈請來了郎中。阿玨和昕兒正在庭院大樹下乘涼,一旁放著涼茶。“小姐,我請了郎中來,隨我去看看吧。”老沈說著。
阿玨緩緩的從椅子上起來,讓昕兒扶著跟老沈去廳堂。郎中看過後,又開了幾副藥,說道:“看小姐的情形,離生產不過半月了。這段時間可一定要把身子照顧好,小姐原就有小產的跡象,老夫新開了幾副藥,您先吃著,可千萬馬虎不得。”
老沈送走了郎中叫來了仆人出門買藥,譚夫人也來到前院,“母親,您怎麼來了?”“是我讓老沈去請的郎中。你成親的日子不就是八月七嗎,我就想啊,也快足月了。”“讓母親費心了。”
“傻孩子,兄長的信你收到了吧。”“是,我已經看了。兄長勸我要珍重身體,好好活著,說得了空會回來看我。”“這是自然,去休息著吧。”
不過七天,阿玨在午後回房時,出現了狀況。剛走到門口,腹部的劇痛讓她難以忍受,給阿玨送藥來的丫鬟見她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扶她,大喊道:“快來人呐,小姐!小姐出事了!”
丫鬟嗓門也大,不一會兒人都聚過來了,譚夫人聽見動靜也過來了,眾人合力把阿玨抬到床上。“老沈快去請穩婆來,快去!幾個丫頭快去打熱水,動作快。”平靜的張家一下子忙碌起來,一盆盆熱水往阿玨屋裏送,而痛苦的呻吟從屋裏傳出,豆大的汗珠緊貼著兩鬢,雙手緊抓著床單子。
譚夫人拿出手絹給女兒擦汗,安慰她:“玨兒,穩婆馬上就到,你再忍耐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快散開快散開,男人們都出去!”幾個穩婆快步走進來大喊,“留倆丫頭在這,其他人都出去!多燒些熱水來,快點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