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簷下,又多了一碗莧菜湯。
這是連續第三天了。七朝心想。
送湯來的人是誰呢?問遍了蛟頭村的人,都說不是。他們這個村落,孤零零地藏在五雲山腳下,素不與外界往來,自然也不會是村外的人。
那究竟是誰?
七朝心想,家中隻她自己與一個年邁的姥姥相依過活,從不與人結怨的,也不礙著誰,人家不至於下毒謀害他們孤兒寡母的。再說了,要下毒,總要找點好東西,放在這莧菜湯裏,未免有些……
“咕咕——”
肚子又開始叫了。七朝看了看那碗莧菜湯,忍不住想要端來喝它一大口。
什麼好東西不好東西的,對快要餓死的人來說,能填飽肚子的,就是普天下最大的寶貝!
姥姥上山摘野果子去了。七朝知道,姥姥不想丟下她上山去。但沒法子,家裏斷糧整整三天了,連耗子也從她家找不出一粒米來了,不向山要吃的,隻能餓死。
正是從斷糧的第一天開始,家裏的窗簷下,無端多了一碗熱騰騰的莧菜湯。
“不要喝!”
姥姥厲聲喝止,嚇得七朝飛速地把手縮了回去。
“不明來路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吃呢?”姥姥一把拉過她,神色嚴肅起來,“從前你爹就是吃了山裏的毒菌,睡過去了。要不是這樣,咱們家也不至於到這個田地。”
姥姥哭了起來,默默拿衣角抹淚。
姥姥總是這樣,七朝心想道,一提到過世的父親就哭。七朝自己卻沒有太多的觸動,在她還不知道悲傷的年紀,父親就已經消失在了她的世界裏。後來有一天,母親獨自一個上山,也再沒回來過。
五雲山是會吃人的。從小七朝就牢牢地記著。
所以姥姥不想上山,七朝太明白了。她也不想讓姥姥去,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不能再被那座魔山給吃了。
在斷糧的前兩天,七朝和姥姥還勉強挖野菜充饑,煮溪水填肚子。可是從第三天開始,孩子就有些撐不住了。清晨一睜開眼,就覺得困,眼皮子像有千鈞重似的,總也抬不起。
“唉——,”姥姥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重重歎了口氣,“真是個孽障。”
七朝有些委屈,但她什麼也沒說。
姥姥俯身從桌子底下,摸出一隻藤條編的小筐,背在肩上。
“我上山找吃的去,你好生在家守著。記住,我不回來,你一定別出去。”
七朝點點頭。
臨出門前,姥姥足足地看了七朝一眼。
這一去,隻怕是回不來了,姥姥心裏想著。自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早死一天晚死一天也沒什麼妨礙,隻是可憐了這孩子。
算了,這都是命啊!也許命裏早就注定,我們一家,都得死在這山裏。與其讓這孩子死在荒郊野外,被野狗啃了,倒不如讓她死在家裏。
有家的鬼,再怎麼也不會是孤鬼。
姥姥出門不久,七朝又睡了過去。等她在醒過來,窗簷下,就多了那第三碗莧菜湯。
也不知是什麼人,什麼時候擺在那兒的。七朝發現的時候,那湯還冒著熱氣,想來送湯來的人走了沒多久。
她立馬想追出去看看,看看這神秘的送湯人究竟是誰,問問他有什麼居心。可才打開門,她就想起姥姥的囑咐來——
“我不回來,你一定別出去。”
這孩子生得老實。姥姥曾經不止一次的這麼說她。是的,七朝是個老實孩子,尤其對姥姥的話,沒一句不聽的。姥姥叫她別出門去,她就絕不能溜出去。
門又關上了。
七朝瞥了一眼莧菜湯,踉蹌著走到床邊,隻覺得腦子裏一陣接一陣的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