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由紀在文藝社裏露出灰暗的表情。
坐在她旁邊的時雨看起來很尷尬。感覺她三不五時就想要開口說幾句話,但一看到由紀臉上沉痛的表情,最終又把話吞了回去。不斷在重複這樣的過程。
「……石馬學長和愛莉絲小姐今天也缺席嗎。」
距離放學鍾聲響起已經過了一個小時,然而龍鬥和愛莉絲兩人還沒有出現在文藝社。
「也許是因為要去調查和犯人相關的事,所以才沒辦法來吧。」
「可是京香小姐不是說放學後要在文藝社集合嗎?而且完全沒和我們聯絡。」
「……說的也是。」
時雨話隻說到這兒就沉默不語,於是由紀又把頭低了下去。
她很擔心如果龍鬥等人來文藝社的話,自己是不是又會出口傷人。
但是看到龍鬥不在,卻又令她心痛如絞。
是不是因為龍鬥看到自己一直在鬧脾氣,所以受不了了,才會刻意遠離自己呢……?腦海中不停湧現這樣的想法。
由紀從口袋中拿出手機。
「你要打電話給誰?」
「我要直接問石馬學長。問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她現在依然很害怕和龍鬥對話。因為自己搞不好又會把怒氣發泄在他身上。
但是就算是這樣,也比起現在一直被不安感壓迫好多了。
就在由紀正要撥出電話時——時雨一手抓住她。
「……不要打電話給龍鬥。如果你打電話給他,那他又得對你說謊了。」
時雨的表情認真得令人屏息。
「必須說謊,這是怎麼一回事7……石馬學長出了什麼事?」
聽到由紀說話時急迫的語氣,時雨像是在逃避一樣把視線移開。
「……其實,昨天晚上——」
過一段時間之後,她終於放棄,對由紀開口。
◇
「……唔。」
讓愛莉絲替他的腳踝纏上繃帶時,躺在床上的龍鬥發出了痛苦的呻吟。雖然和冰室戰鬥後已經過了一天,但光是碰到繃帶,還是會讓燙傷劇烈刺痛。
「傷勢還好吧?如果很嚴重的話記得要說。」
「沒事啦,已經沒有那麼痛了。」
龍鬥今天和學校請假,待在家裏養傷。
因為戰鬥時有召喚貝武夫,所以醫生說大概隻要一星期就能完全治好。雖然需要暫時往返醫院複診,但似乎也不會留下疤痕。
而且龍鬥在養傷時也會不時召喚出貝武夫,所以恢複速度比一般人快得多。但因為長時間召喚的話會引發稱之為「反彈」的現象,反過來對身體造成負擔,因此無法常常召喚。
不過就算是這樣,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才會請了幾天假,待在家裏休養,觀察傷勢。
「但龍鬥既然受傷了,應該攝取營養更豐富的食物比較好。……那我今晚來做燉肉好了。」
「不、不用啦。今天也吃煎蛋卷和味噌湯就好。」
……不然最糟的情況下,搞不好會吃壞肚子。
「而且光是做菜給我吃,就已經幫上我大忙了。現在身體這個樣子,沒辦法起來走動啊。」
「……真的嗎?」
「沒錯。我真的覺得愛莉絲做菜手藝有進步,實在是太好了。」
愛莉絲聞言看起來有點驚訝。她停頓了一下後說:
「……我也覺得,有請由紀教我做菜真的是太好了。這是第一次有人在劍術以外的事情上誇獎我。」
她對龍鬥微笑。
「這樣啊。那以後要請由紀再多教你——」
他話才說到一半,嘴巴就停了下來。
由紀到現在還是在生龍鬥和愛莉絲的氣。
「……那要早點和由紀和好,請她多教你幾道菜才行了。我也很想吃愛莉絲做的其他菜色。」
「……好啊,龍鬥想吃的話,我也很樂意。」
愛莉絲幫龍鬥換完繃帶後,房間裏響起門鈴的聲音。
「我去開門。龍鬥你躺好。」
愛莉絲走到玄關,把門打開——見到門外的人後,兩人頓時沉默不語。
門外站著表情十分難看的由紀,以及看起來很尷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時雨。
由紀連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走進房間裏,站在龍鬥旁邊向下看著他。
令人感覺到沉靜的怒氣。雖然沒有激烈燃燒,但卻熱到能讓人慢慢被溶化。
「時雨同學都和我說了。因為你昨天晚上和綁架我的人戰鬥而受了傷,所以今天才會和學校請假……是真的嗎?」
由紀問話的聲音小到像是在低語,但卻又十分清晰。
「這個……是沒錯。不過隻是一點小傷啦——」
由紀不等龍鬥把話說完,就把他身上的被子掀開,看到龍鬥藏在被子底下,剛綁上全新繃帶的右腳。
「由、由紀……」
由紀解開龍鬥腳上的繃帶——她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完全不需要和其他地方比對,就可以看出龍鬥右腳的紅腫有多嚴重。表皮被燒爛,露出內部粉紅色的真皮層。因為傷口接觸到空氣的疼痛,龍鬥的表情有些扭曲。
由紀應該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嚴重的燙傷吧。她臉色發青,甚至感到有點頭暈目眩。
「這叫作一點小傷嗎……!」
她的聲音在顫抖。
「但是有捉到那個男人了吧?那隻要馬上和他問出有關犯人的事……」,
「不……這沒辦法。」
龍鬥的語氣顯得十分沉重。
他知道由紀聽到一定會受到打擊。但是如果說謊,又會再次令她傷心。
「擁有刻印的契約者在解除契約以後,就會忘記有關〈幻想戲曲〉的事。所以我們還是完全無法掌握有關犯人的情報。」
「怎麼這樣……那石馬學長還是得繼續作戰才行嗎?」
龍鬥聞言,凝視了由紀一會,然後靜靜地點了點頭。
「……愛莉絲小姐。你是守護石馬學長的騎士對吧。」
由紀轉頭瞪著愛莉絲。
「那為什麼沒有保護好石馬學長呢?為什麼要讓他親臨戰場呢?……為什麼石馬學長非得要受到傷害才行呢!」
她的聲音聽起來簡直就是悲鳴。
由紀透過憤怒以壓抑顫抖的聲音響遍了龍鬥的房間。
愛莉絲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以沉痛的表情默默承受由紀接近怒罵的質問。
「愛莉絲小姐想要戰鬥我也不能管!但是請不要把石馬學長拖下水!想要打的話,就請你一個人去打!石馬學長隻是普通的高中生!」
「由紀,別說了!」
龍鬥開口阻止由紀繼續說下去。
「愛莉絲一直都為了保護我們而戰。為了不讓由紀再擔心下去,為了讓事件早日解決而戰。這傷是我自己粗心大意的結果,並不是愛莉絲的錯。」
「……為什麼你要這樣說?」
由紀轉頭看向龍鬥。
雙眼眯成一條線,看起來似乎相當難過。她的眼神脆弱地遊移不定。
「石馬學長明明就是因為愛莉絲小姐的關係才會受傷啊!如果沒有她的話,就不需要和別人戰鬥了,為什麼你還可以這樣說丨。」
「……我是自己決定要參與戰鬥的。我很明白這很有可能會讓我受傷。」
龍鬥凝視著由紀的雙眼。
他不想再繼續逃避由紀對自己的關心。已經不想要再繼續視而不見。
「因為愛莉絲可能會死啊。如果她就這樣消失的話,我一定會後悔。……我絕對不要這樣。」
「……這種事,我才不想管。」
由紀的淚水奪眶而出。
眼淚緩緩地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就算石馬學長你可以說得如此稀鬆平常,但是我很害怕啊!很害怕如果石馬學長會不會就這樣一去不回I……因為我對石馬學長——」
由紀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連眼淚都還沒擦就轉頭瞪向愛莉絲。
「要是沒有愛莉絲的話就好了……!」
由紀的眼眶中充滿淚水,同時眼神裏還帶著憤怒的色彩。
然後她推開呆站著不動的愛莉絲,走出房間。
隻在房間裏麵留下令人難受的沉默。
「……我去追她。雖然就算在她身邊也沒辦法做什麼,但還是放心不下。」
一直默默在旁邊看著事情發展的時雨也轉身準備走出去。
「還有,你們兩個人也不要太自責了。我覺得不管是龍鬥、是愛莉絲還是由紀,其實都沒有錯。」
她一說完就走出房間了。
「……我啊——」
龍鬥的聲音顯得很無力。
明明應該是在和愛莉絲說話才對,但他卻一直注視著由紀剛才站著的地方。
「還是第一次聽到由紀直接叫別人的名字。」
「……我也是。」
然後兩個人就不再開口了。
◇
天空被夕陽染成一片暗紅色,由紀沒辦法忍著不哭直到回家,於是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咽嗚成聲。
腦海裏全都是剛才看到的燙傷,和為愛莉絲辯解的龍鬥。
在龍鬥忘記自己為什麼會加入文藝社的那個下午、從龍鬥口中聽到他要投入戰鬥之決心的那個晚上都沒有流出來的眼淚,現在卻完全停不下來。
一段時間後,當由紀擦幹臉上淚水時,有人從後麵叫了她一聲。
「你想哭的話,我的胸口可以借你靠一下。保證一定比愛莉絲或是艾米莉的胸口舒服很多。」
雖然時雨用半開玩笑的口氣安慰她,但由紀並沒有抬起頭來。
而由紀也從背後感覺到時雨透露出一股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氣氛。看來她不太習慣麵對正在哭泣的少女。
又過了一段時間,由紀終於停止哭泣。
「要哭的話,至少用手帕吧。你現在很狼狽喔。」
時雨在旁邊坐下來,用手帕擦拭還留在由紀臉頰上的淚痕。
而由紀則是用接近搶奪的方法從時雨手上拿走手帕。
「請你不要管我。眼淚我自己會擦。」
但由紀隻是把手帕握在手上,完全沒打算要拿來用。
然後兩人就陷入沉默。時雨不打算離開由紀身邊,而由紀也並沒有排斥時雨。
「……那我來講個故事吧?」
時雨輕輕地對由紀說。而由紀並沒有表現出肯定或否定的反應,隻是繼續低頭不語。
「《六劍劍客》是櫻丘圖書館館長的象征。所以代代繼承館長一職的日向家,每一代家長都會和我結下契約。我在這四百年間,持續被召喚到現實世界裏。」
雖然由紀搞不懂她為什麼會突然談到《六劍劍客》,但還是繼續聽下去。
將來要繼承櫻丘圖書館館長的人物,早在有記憶之前就必須和《六劍劍客》結下契約。雖然其中也有讓時雨擔任契約者護衛的用意存在,但更重要的是要培養兩者之間的信任。
所以時雨從契約者年幼時開始,就要負責照顧契約者。
「於是我和身為第十四代館主的京香結下契約。那時京香應該隻有五歲吧。」
時雨照過去的慣例,負責照顧京香的起居生活。
在不被京香發現的情況下,用她討厭的青椒做料理;在京香想要隱瞞自己弄破紙門時責罵她;又或是在京香學會九九乘法時誇獎她。
「因為京香從小就沒有母親,所以她總是黏在我身後。也許她天生就愛撒嬌吧。」
「……京香小姐沒有媽媽?」
「日向家的配偶在生下要繼承下任館長的孩子之後,就會離開日向家。這是為了不讓和〈幻想戲曲〉沒有關係的人被卷入相關的問題裏……但是京香比過去任何一個孩子都還要依賴我。」
櫻丘圖書館是世界頂尖的幻想圖書館之一。身為圖書館館長,就代表可以自由運用眾多〈幻想戲曲〉。這也就是說,隻要聚集起夠多擁有素質的人,就能夠組織出壓倒性的武力。不管是想要革命,或是攻陷其他的幻想圖書館等這類危險思想,都有足夠的能力加以實現。
也因為如此,所以京香必須隨時防備想奪取館長職位的分家成員,還有同樣隸屬於櫻丘圖書館的司書之間激烈的權力鬥爭。過去已經出現數次可能會威脅到京香生命的危機。
她可以打從心底信賴的人,就隻有時雨而已。
「而且京香從來就沒上過學,所以完全沒有和同年齡層說話的機會。真的能互動的人,就隻有我一個人。」
由紀初次和京香見麵時,她的確是很冷淡。看來那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和由紀相處才好吧。
「但是她到石馬學長家時,就說很多話啊……」
「如果是有關〈幻想戲曲〉的事,那京香講話就很流利。但你可以試試和她聊流行歌的話題,她一定會不知所措,完全無法回應。」
時雨說這話的時候,嘴角輕輕露出微笑。大概是在想像京香手足無措的模樣吧。
「在京香她滿十歲時,第一次親手負責回收〈幻想戲曲〉。那時她和擁有不明〈幻想戲曲〉的契約者開戰了。」
不幸的是,那名契約者十分老練。就算是身經百戰的時雨,也還是在戰鬥中負傷。
「我自己是不太在意受點小傷。反正隻要回到書裏馬上就能治好……但是京香看到我受傷後,卻放聲大哭。」
時雨的表情顯得有一點灰暗。
「她看到我流了很多血,大概是覺得我要死掉了,所以哭得很厲害……然後她對我說,不想再看到我和別人戰鬥了。」
到這時由紀終於發現。
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京香十分相似。
「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我是〈幻想戲曲〉的角色。是為了戰鬥才和京香結下契約……沒錯,我就是這樣回答她的。」
時雨臉上浮現出似乎有些寂寞的表情。
「雖然之後京香有一段時間完全不和我說話,但後來自然而然就和好了,從此之後她也沒有再說過想要我停止戰鬥這種話……直到現在為止。」
「……時雨同學是想對我說,要習慣去麵對自己重要的人和別人戰鬥嗎?」
「不是這樣。我並不是想這麼說……我想京香應該是接受了我去作戰才對。」
「……接受你去作戰?」
「我們為了回收〈幻想戲曲〉,有時不得不和契約者開戰,我就是為此才和京香結下契約。為了從契約者或是背叛的司書魔掌下保護京香,所以我想她一定也能了解我為什麼要投入戰鬥並因此受傷的理由。龍鬥也是為了保護愛莉絲而戰,這一點可以說是和我一樣。」
因為是要保護自己,所以京香才會接受時雨和人戰鬥。由紀能明白時雨這番話的意思。……但是——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無法接受。石馬學長隻是個和〈幻想戲曲〉無關的普通高中生啊。」
時雨是〈幻想戲曲〉的角色。所以為了契約者而戰,已經可以說是她的宿命了。
但是龍鬥不一樣。龍鬥到數個星期前,都還隻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年。
那為什麼現在非得要賭上自己的性命,和契約者以及犯人作戰才行呢。
「你這樣說的確也沒錯……唔,糟糕。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時雨說完後就站了起來,她看起來有些焦躁。
「我去讓自己冷靜一下,順便買個飲料回來……總之,你也不要太過於責備龍鬥和愛莉絲。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
時雨語畢,轉身離開。
但是由紀卻無法接受時雨這番話。她當然能理解,龍鬥和愛莉絲是基於自己的想法在行動。
但就算是如此,她還是無法接受龍鬥受到傷害。無法認同和龍鬥結下契約的愛莉絲。
所以現在才會如此心痛。
於是她再次低下頭。而就在這個時候。
「『六劍劍客』的武士,朝霧時雨。櫻丘圖書館館長代代相傳,擁有召喚刀劍能力的角色……在華勒思圖書館的館藏裏,如此優秀的〈幻想戲曲〉大概也不到三本吧。」
聽到頭上傳來陌生的聲音,由紀抬起頭來。在她正麵有一對外國男性和少女。
男子給人的感覺十分詭異。時節明明已經初夏,但卻穿著大衣,臉上的表情不要說是感情了,甚至連一點生氣也沒有。看起來會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幻覺了。
而少女的年紀大概和由紀差不多,但是看起來完全沒有少女該有的嬌俏可愛。麵無表情穿著黑色禮服的模樣,再加上端正的五官,看起來就像是西式娃娃一樣。
男人以虛無的眼神向下看著由紀——在這一瞬間,由紀就已經確定了。
這個人就是石馬學長在找的犯人。
「……!」
就在由紀打算站起來逃走的前一刻,男子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男子把手伸進大衣裏。到底是想出拿刀,又或者是槍械呢。無論如何,由紀現在隻想到一件事。
自己又要被人綁架了。便是這樣令她無比確信的預感。
這時由紀脫口而出的話語,理應是剛才離開此地的時雨之名——
「……為什麼?」
實際上卻不是如此,而是一句疑問。
「為什麼你要襲擊石馬學長?他隻是一個被〈幻想戲曲〉拖下水的普通高中生。」
男子聽到由紀這句話,伸進大衣裏的手停了下來。
「拜托你住手吧。我隻是想和石馬學長一起渡過一成不變的生活……我不想再看到石馬學長受傷了。」
連由紀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會脫口而出。
是因為覺得呼喊時雨的名字也無濟於事嗎?還是打算盡可能拖時間等到時雨回來呢?
雖然不能完全否定這些用意,但應該不是。——這是由紀盡自己最大能力的反抗。
把怒意發泄在傷害龍鬥的犯人身上。
「……你找錯人了。那名少年是自願要參與戰鬥的。」
「隻要你不要襲擊石馬學長,事情不就解決了。」
「這可沒辦法。我一定要取得《《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才行,而且也有能達成目標的手段。」
男子不隻是麵無表情,連說話的語氣都平淡無波。
「無視風險派出眾多契約者襲擊他家也行……就算殺了他,也必須回收《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
由紀正在想像龍鬥與契約者之間的戰鬥。
聚集了許多像是綁架由紀的犯人一樣的契約者,目標是殺害龍鬥,搶走《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
她並沒有辦法完全否定這種可能性。至少她眼前的這個男人擁有實現自己這句話的沉靜魄力。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這句話並不是疑問,而是一句拽氣話。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石馬學長從《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從愛莉絲小姐當中解脫?……我隻是——」
想要在文藝社裏和石馬學長一起歡笑。隻是想要過著以前可說是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而已。
但是由紀卻無法說出自己的願望。因為她現在已經泣不成聲了。
「深愛一名異性,悲歎自己的處境。你簡直就是故事中的悲劇女主角啊。……你知道為什麼她們總是會迎接悲慘的結局嗎?」
男子以宛若輕蔑的冷酷眼神看著由紀。
「因為她們全都已經接受自己的命運。所以歐菲莉亞因得知父親被自己的意中人殺害而瘋狂,人魚公主無法下手殺害王子最後自殺。她們隻能接受並且被自己的命運玩弄。……那麼——」
男子再次移動伸進胸前的手。
「我就給你對抗命運的手段吧。」
拿出一本書。
一名厚度可比字典,雖然看起來很古老,但卻又洋溢著高貴感的深藍色書本。這書的裝訂看起來和《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有些神似。
「如果你不想看到那名少年受傷死去的話,那你就自己親手結束這場戰鬥吧。隻要你搶走《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就行了。……把自己當成悲劇女主角,隻是在一邊沉默旁觀,什麼也沒辦法改變。」
「……搶走《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
由紀好像失了魂一樣,凝視著男子手上那本書。
她很清楚隻要拿起那本書,自己就無法回頭了。恐怕還會親手傷害龍鬥以及愛莉絲。
但是由紀腦海裏持續浮現出龍鬥受傷的模樣。
她已經不想再看到龍鬥受傷了——不對,應該說她打算讓這次成為最後一次。
現在她心裏,就隻想著這一件事。
「由紀!」
所以對於時雨從遠處傳來的呼喚,她並沒有回應。
然後——由紀把手,伸向了那本禁忌之書。
◇
最後是手機鈴聲打破龍鬥房間裏令人難受的沉默。
看到由紀跑出門之後就呆若木雞沒有任何反應的龍鬥,在聽到鈴聲後反射性地直接接起電話,並沒有先確認畫麵。
「喂,龍鬥嗎!?時雨在哪裏!?」
從電話另一頭傳來艾米莉驚慌失措的聲音。
「……時雨剛才還在我房間裏,不過後來追在由紀後麵出去了。怎麼了嗎?」
「……京香遭到櫻丘圖書館的司書襲擊。就在我們和冰室作戰的那一晚。」
聽到艾米莉這句話,龍鬥的表情僵住了。
「遭到襲擊,那京香沒事嗎?而且,為什麼是櫻丘圖書館的司書……?」
「你冷靜一點,讓我把話說完……京香並沒有受傷。但是《六劍劍客》好像被人搶走了。」
這消息讓龍鬥眉頭一皺。
「《六劍劍客》被搶走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日向家分為代代擔任館長的本家和擔任幻想司書的分家。那個司書是分家的人。所以……」
根據艾米莉的說法,那個司書一直都在覬覦館長的位子。他似乎認為,隻要以失去《六劍劍客》為理由來彈劾京香,就可以剝奪她的館長資格。
原本時雨一直都待在京香身邊,但現在時雨負責保護由紀。雖然不知道那名司書是從哪裏得知這個情報,但現在的確是對京香下手的最好時機。
「雖然京香一直以來都在注意分家的司書有沒有異常行動。但那名司書好像完全沒有準備,而是臨時向京香發動攻擊。所以才完全沒辦法事先應對。」
「……都知道這麼多了,應該是已經捉到犯人了吧?」
「沒錯。在數小時前就捉到那名司書,但《六劍劍客》已經不在他身上了。有鑒於此,想商量一下之後的行動方針,現在馬上和由紀及時雨會合。我也會立刻趕過去。」
龍鬥回答一句「我知道了」之後,就掛上電話。
「怎麼了嗎?」
愛莉絲以緊張的表情詢問龍鬥。大概是從龍鬥的反應就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尋常了吧。
「京香手上的《六劍劍客》好像被犯人搶走了。我現在要去找由紀和時雨。」
「《六劍劍客》……?但是龍鬥你有辦法走嗎?」
「現在也沒辦法想這麼多了。這點小傷,忍忍就好……總之先去由紀家吧。」
龍鬥拖著一拐一拐的腳步,和愛莉絲一起走出家門。
為了前往由紀家,兩人走進公園抄近路。他們走進公園時,便看到兩名少女迎麵走來。是由紀和時雨。
「時雨!由紀!」
平安無事與由紀兩人會合,放下心的龍鬥和愛莉絲趕忙向兩人走去。
「……發生什麼事了嗎?石馬學長和愛莉絲小姐看起來都很慌張。」
由紀像是在閃避龍鬥的視線般,說話時眼神一直保持著往下看的狀態。大概是因為在龍鬥家發生的事讓她心情還沒平複過來吧。
「剛才艾米莉打電話來。說京香遭到襲擊,《六劍劍客》被人搶走了。」
「所以才來找我們啊。那倒是剛好。我也有事要找石馬學長,才會打算回公寓。」
看到由紀完全不吃驚,麵無表情淡淡自說自話,龍鬥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由紀已經知道〈幻想戲曲〉,自然也應該可以理解《六劍劍客》被搶走是多嚴重的事情才對……
龍鬥想到這邊才突然察覺。
剛才因為找到由紀兩人的安心感所以不小心疏忽了的事,現在他終於注意到了。
「……由紀。」
龍鬥的表情十分凝重,看著由紀的脖子小聲發問。
問出口後,他覺得自己背後流下了一絲冷汗。
這不可能。不應該會存在的東西。
「……那個圖案,是什麼?」
龍鬥看著刻在由紀脖子上的刻印——然後。
「斷章(Fragment)。」
時雨的聲音從龍鬥背後傳來。
「斷、斷章(Fragment)!」
在愛莉絲喊出聲之後,馬上傳來一陣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音。
龍鬥回頭一看——他看到全副武裝的愛莉絲舉起長劍擋下身穿和服的時雨持續發動的攻擊。
愛莉絲格開時雨手上的刀。然後捉住龍鬥的手,拉開與時雨之間的距離。
「……由紀,這是怎麼回事?」
龍鬥隻能驚訝地看著持刀擺出架勢的時雨以及站在原地不動的由紀。
由紀看著龍鬥的眼神十分強硬,和原本溫柔的由紀簡直就是不同人。如果要為她的眼神命名,那「敵意」恐怕是最適合的字眼吧。
「為什麼由紀身上會有刻印……」
「這還用說嗎。」
龍鬥看到由紀手上拿的那本書。硬式書皮,使用絲線的裝釘法。
絕對沒錯——那是〈幻想戲曲〉。
「我和《六劍劍客》結下契約了。時雨同學的契約者已經不是京香小姐……是我。」
「我是問為什麼由紀你會……」
「石馬學長,請把《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交給我。」
龍鬥話才講到一半,就被由紀冰冷的聲音打斷。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傷害愛莉絲小姐。所以隻要學長把《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交出來,事情就結束了。」
「……你碰上犯人了嗎。」
要和〈幻想戲曲〉結下契約,必須擁有天生的素質。龍鬥不認為由紀有這種天份。
所以由紀一定是被犯人強迫結下契約的。然後再騙她說沒有《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就無法解除和《六劍劍客》的契約之類的。所以她才會襲擊愛莉絲。
「由紀你一定是碰上犯人,在他強迫之下結下契約了對吧?所以才會一時動搖——」
「並不是這樣。我是自願結下契約。」
龍鬥內心懷抱的一絲希望被無情地打碎。
由紀是自願和《六劍劍客》結下契約。這也就等於,她和龍鬥等人正式宣戰。
「請把《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交出來,石馬學長。」
「……你不管愛莉絲會有什麼下場嗎?如果把《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交給犯人,愛莉絲搞不好會死啊!」
「他保證絕對不會威脅愛莉絲小姐的生命。她不會死,你也不會再受傷。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保證愛莉絲的生命。但是龍鬥和愛莉絲聽到這句話,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因為那擺明隻是隨口說說。犯人當然不可能老實講出對自已不利的說詞。
「這哪能相信。有辦法證明他是說真的嗎?」
「……但是也無法證明他是在說謊啊。」
由紀的表情文風不動,還是一樣麵無表情地直直盯著龍鬥。
「我相信他這句話。因為我隻能相信了……我再說最後一次。請把《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交出來。」
龍鬥下定決心後,開口道:
「這可沒辦法。我和愛莉絲約好要保護她了……可不能把她交給會讓由紀和〈幻想戲曲〉結下契約的人。」
龍鬥說完後,雖然隻有一瞬間。
但由紀的表情,的確因為悲傷而扭曲了。
「……時雨。」
然而她馬上又回到原本麵無表情的模樣,呼喚時雨的名字。
時雨在由紀喚出自己的名字之後,揚起了手。
「——黃昏無風時,思念亦隨風而去,天際一陣風。」
緩緩吟出一首詩。
「——誌那津姬。」
時雨手中彙集了無數光粒——最後化為一把日本刀。
刀身呈現嫩蔥色。綻放出和祖母綠神似,亮麗的綠色光芒。很明顯和以前召喚過的刀不是同一把。
由紀看到時雨召喚出這把刀卻一點也不驚訝。看來是已經把握住時雨的能力了。
時雨保持和龍鬥之間的距離,擺出把誌那津姬扛在肩上的架勢。
「龍鬥,快趴下!」
愛莉絲見狀,趕忙把龍鬥的頭壓低。
隻見時雨手持誌那津姬水平揮出一刀——由風構成的刀刃就這樣擦過龍鬥和愛莉絲頭上。
風刃一直順勢飛到位在龍鬥兩人身後的樹叢裏,足足劈倒了幾十顆樹。
真空刃——也就是在超越音速時會引發的衝擊波。
(時雨的能力,不隻是能召喚出擁有凍結之力的刀而已……!?)
「時雨,絕對不要傷害到石馬學長。」
「我無法保證能完美執行這項命令。如果要以回收《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為優先事項,就很有可能對他造成損傷。」
「……訂正命令。請盡可能不要傷害到石馬學長。」
時雨在由紀把話說完後,就舉刀擺好架勢。
看到時雨空洞的表情和不帶感情的語氣,可以猜出她應該和之前的桃樂絲一樣,陷入失去感情的狀態了吧。
時雨施展第二波真空刃攻擊。愛莉絲見狀立刻站起,出劍擋下真空刃。
「住手!由紀你不需要用〈幻想戲曲〉來作戰啊!隻要我們捉到犯人的話——」
「要是石馬學長在捉到犯人之前就死掉的話怎麼辦!」
由紀帶著怒意的聲音響遍了黃昏時分的公園。
憤怒——這是由紀從剛才出現到現在,第一次表現出來的感情。
「學長你一直說隻要捉到犯人就好。……但是我很害怕啊。一想到石馬學長可能有什麼萬一,我的心就好痛。」
在由紀講話時,愛莉絲依然在努力防禦時雨施展的真空刃。
但是時雨持續發動遠距離攻擊,愛莉絲完全無法靠近,被迫陷入守勢。
「我已經不想再看到石馬學長受傷了……所以我要親自結束這一切。」
由紀恐怕很清楚,這樣做的話,她之後就無法再和龍鬥渡過原本的日常生活了吧。
如果由紀搶走《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讓愛莉絲從龍鬥身邊消失——龍鬥一定無法再以平常心去對待由紀。他一定會開始討厭由紀。
就算知道會演變成這樣,由紀還是為了收回《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而戰。
「……為什麼你這麼堅決要搶走《孤傲英雄譚(Heroic?Solitude)》?」
「……這還用說嗎。」
由紀以幾乎無法讓旁人聽到的音量小聲說:
「因為…我——」
她緊緊握住自己的裙角。
龍鬥知道她這個動作……握住裙角是由紀的習慣動作。
在她不安的時候,她總是會這樣做。
「因為我喜歡石馬學長啊!」
龍鬥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腦海一片空白。
不管是風刃在空中飛翔的聲音、愛莉絲揮劍時產生的聲響,他現在都充耳不閑。
龍鬥在這個無聲的環境當中,看著由紀被夕陽染紅的身影。
那是一名和自己意中人告白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