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總管王海已往秀女這裏來,呲牙咧嘴地瞪著德安,壓著聲音問:“怎麼回事兒,都不要命了?”
舒寧和那個摔了杯子的秀女都被嚇壞了,僵在座位上不敢動,但王海和德安已經逼近,總有一個人要站出來才行。
梁嗣音深吸一口氣,緩緩立了起來,眾人見狀一陣騷動,但旋即又安靜了。
“王公公,德公公,這隻是個誤會,我願意向皇上皇後和太後解釋。”
王海見她從容鎮定,加上也沒別的法子,便隻能帶著她到了禦前。
站到這麼多人的麵前,梁嗣音才感到幾分緊張,襦裙下的雙腿也微微打顫,可既然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梁嗣音,你怎麼了?”皇後氣定神閑地問一句,刻意地淡化這件事,“怎麼這麼不小心,太妃娘娘受驚了,趕緊去向娘娘道歉。”
嗣音領命,急步到了淑太妃麵前,叩首道:“請太妃娘娘恕罪,奴婢是一時不小心滑落了手裏的酒杯,並非是對太妃娘娘評戲的話不滿,還請娘娘不要生氣。”
“這麼說來,是哀家誤會你嘍。”淑太妃慢慢地,企圖將嗣音帶入她的意思裏去。
果然嗣音以禮相答:“奴婢不敢,都是奴婢的錯。”
“既然如此,那你也同意哀家剛才的話,認為哀家的話是對的,是不是?”淑太妃等的便是這裏,她篤定一個小秀女會被難倒。她若答是,就是替自己在皇帝臉上狠狠打上一巴掌,她若答不是,自己自有道理再發作。
上首容瀾看出端倪,心裏不免擔心局麵惡化,已經作勢要開口,卻見彥琛輕輕一抬手,示意自己不要出麵。
便見嗣音深吸一口氣,答道:“回娘娘的話,這不過是一出戲,哪有什麼對錯,仙佛故事千百年傳下來,天南地北人情風貌不同,這故事也終是會傳出不一樣來。便是這一出《嫦娥奔月》,奴婢兒時聽得的便與今日唱的戲文不同。在奴婢聽長輩們講的故事裏,嫦娥並非不顧夫妻情分私吞不死藥,而是他夫君後羿門下弟子中有一名叫蓬蒙的心術不正之人,趁後羿赴堯帝召見時逼迫手無縛雞之力的嫦娥交出不死藥,嫦娥為免這仙丹落入歹人之手將來禍害無窮,不得已想吞下藥丸來保存,哪知這竟是成仙捷徑,才因此飛身去了廣寒宮。幸而後來後羿也位列仙班,總算不枉嫦娥一片苦心。可見是嫦娥成仙還是後羿成仙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讓仙丹落入不該擁有的人之手,而嫦娥剛烈正義,又何嚐做不得神仙呢?後羿更是為民造福的射日英雄,便更做得神仙了。”
這個故事說完,坤寧宮裏更靜了,眾人眼見淑太妃的神情從方才的盛氣淩人變成此刻的怒不可遏。她不僅沒達到目的,還反被這小秀女說得啞口無言,怎能不攻心大怒。
“太妃娘娘,這個故事皇爺爺也曾跟孩兒講過,與這位秀女說得一模一樣呢,這故事呀,還是正義喜慶的叫人聽著舒服,回頭孩兒便叫他們改戲文。既然這秀女是無心之失,又講了這樣一個好故事,您就不要生氣了。下一出是您最喜歡的《八仙過海》,咱們接著看戲唄。”
此時,泓昀從席上站起來,笑嗬嗬走到淑太妃麵前,打哈哈一般說了這段話,若是旁的話,淑太妃定會反駁,可他那句“皇爺爺”一出口便壓倒了一切,叫誰還敢在這裏否定梁嗣音,誰敢背上對先帝不敬的罪名?
“娘娘。”接著仿佛是算計好的一般,李子怡等兒子說完話,便款款走到淑太妃身後,好聲好色恭謙萬分地將她勸住,“娘娘方才可聽到皇後喊她的名字?正是姓梁,江南兩軍守備梁富碩之女,您母家的宗親。皇上那裏對她已諸多垂青,來日……娘娘,來日方長,您得為兩位爺著想。”
自然,這些話是說得極輕的,不論真心假意,都是萬萬不能讓皇帝聽見的。
“罷罷罷,哀家也長見識了。”淑太妃聞得李子怡這般說,思前想後,為了兩個兒子能保命,還是決定不要和皇帝起衝突的好,便擺擺手,再不做計較。
“梁嗣音,你退下吧。”李子怡這般說了,也轉身回她的席位,心裏則不安地念:“好一個梁嗣音。”
嗣音又磕了頭,起來要走,瞧見泓昀還站著,念他方才出手幫自己,便微笑以示謝意,泓昀見狀,真真十分歡喜。
這件事從頭至尾,隆政帝始終一言不發,甚至在臉上不流露半分喜怒,但此刻他的目光卻停在嗣音和舒寧的席麵上,那武舒寧一如既往像受驚的小兔兒惹人憐愛,可是……他分明瞧見梁嗣音麵前的酒杯完好無損,倒是邊上一席缺了一隻。
嗣音才回到座位上,戲台上罄罄鏘鏘鑼鼓樂便又起來,總算一切恢複如常,舒寧一把握住嗣音的手,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已發現嗣音雙手冰涼更不住地打顫,但聽她長呼一口氣,“舒寧,剛才我嚇死了。”
舒寧愣愣地看著她,打心眼兒裏沒覺得剛才站在眾人麵前的梁嗣音有半分慌張之處,不由得感慨,有些東西,真真是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