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喧,奉京正是暮春時節。
黛瓦飛簷的涼亭中,一道窈窕身影正趴在欄杆上用指尖撥弄池水,時不時傳出陣陣銀鈴般的嬉笑聲。
稍遠些的廊下,有丫鬟看著亭中人頗為不屑地從鼻腔裏吹出一口氣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相府的主子呢。”
“噓,小聲些,祝姑娘可是公子的貴客。”
“貴客?這才來第二日,又是挑剔吃食,又是嫌客房擺設太素,咱們大安若是有公主,恐怕也不及她這麼金貴。”
“真想不明白,她爹一個七品知縣是如何與公子攀上關係的,居然還是義結金蘭。說是把女兒送來京中學習禮儀,可實際用意嘛,嘖嘖……”
“當真?咱們公子貴為大安丞相,那可是光風霽月,如謫仙一般的人物,那知縣真敢白日做夢?況且公子雖才二十七歲,但論起禮數來,祝姑娘還得喊一聲世叔呢。”
“誰知道呢,就算真存著那份心思,公子一心放在朝政之上,肯定也瞧不上她。京中貴女如雲,哪個不傾慕公子,不過是公子無心沾染女色……”
幾個丫鬟正竊聲議論著,背後忽然響起一聲咳嗽,將人嚇得齊齊噤了聲。
管家餘青山肅了肅嗓子,板起臉教訓道:“做奴才的,要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再有下次,自己去賬房結月錢。”
“是,是,奴婢知道了。”
餘青山臉色稍霽,這才領著身後的丫鬟越過幾人,朝亭中走去。
明姝正無聊,聽到貼身丫頭綠漪說管家來了,眼睛倏然一亮。
餘青山還未步入亭中,她自己便先迎了上去,眼神很是期待,“怎麼樣,找到沒有?”
“有是有,不過祝姑娘……”
“找到了便好!”
不等餘青山說完,明姝就急不可耐地去瞧丫鬟手中的承盤,上麵果然放了幾本時下流行的市井話本。
她歡喜地拿起一本來翻了幾下,“就是這個,朝江行先生的新作!上次還沒看就被老……被我爹收了,可念了我好久。”
明明已是碧玉年華的姑娘了,明姝行止間卻還如此跳脫,餘青山無聲歎了口氣,委婉道:“祝姑娘,這話本雖有趣,可畢竟是市井讀物……”
“不必祝姑娘祝姑娘的,叫我明姝就好。”明姝蠻喜歡這個頭發花白的管家,覺得他很是慈祥,不像相府裏其他人一樣總用揣度的眼神看她。
看著承盤裏的書一本本被明姝拿起,餘青山麵色有些猶疑,“明姝姑娘,您當真要留下?”
“不然呢?”明姝不以為意道。
“可公子……”
聽到這幾個字,明姝翻書的手指忽而一頓,又有些不耐煩,“整日公子公子,我爹說溫世叔為人大方,總不會連話本都不給看吧?”
餘青山見覺出明姝有些不快,看了看天色,在心下估量公子回府的時辰,語氣是幾分無奈幾分妥協,“姑娘若真想看,便看一個時辰吧。”
聞言,明姝先是微微一怔,須臾歡喜起來,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多謝餘管家!”
說罷,抓起話本便躺到了竹藤搖椅上看了起來,還不忘扔給身邊的綠漪一本,“喏,你最喜歡的本子。”
明姝看得悠閑,綠漪手腳僵硬地接過了話本,卻是不敢看。
迎縣坐落於建州東南,許是因著地處邊陲的關係,又或許是原先老爺與小姐關係不近,管束不住小姐,是以綠漪身份雖為丫鬟,實際上卻更像是明姝的玩伴。
然而到了天子腳下的奉京,在規矩嚴謹的相府裏,尊卑一下子分明起來,綠漪便多少帶了些拘謹。
她曾試圖讓明姝在相府裏先表現得客氣些,至少不會像眼下一般……一般悠然,可明姝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在明姝看來,那些在旁人眼中不恰當的舉止,隻不過是她交際灑脫,比普通人放得開而已,沒什麼不好的。
綠漪仔細想想,有時也覺得明姝這樣很自在,可換在自己身上,就是如何也做不到了。
見餘青山退至亭外,綠漪小聲喚道:“小姐,小姐。”
明姝正看到精彩處,頭也不抬,“怎麼了?”
“小姐,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哪樣?”明姝不甚讚同地皺了皺眉,終於從話本上分出些許神思,不過還是未將目光移開,“我又沒幹什麼壞事,有什麼不好的?”
綠漪的聲音越發小了,“小姐,出門前老爺說要我們……”
“老頭子把我送到奉京來,是為了和丞相學習禮儀,修習雅事,好讓我往後落落大方,有個閨秀家的樣子對不對?”
明姝飛快地把綠漪想說的話都說完,末了輕哼一聲,“哼,淨是借口!他分明是覺得我煩了,嫌我嬌蠻難纏,日日給他添亂,這才大費周章把我送過來。不然修習禮儀的處所多了去了,何必選個這樣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