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尉遲道長(1 / 3)

那趙王府乃北周末年親王之首趙王宇文招的府邸,在長安城裏自然是盛名之下有其實,說不得的殿宇連天鋪白玉,亭台如畫勝瑤池,經年都人來人往,出入者非富即貴。

這一日是小年日,趙王府大敞著門,卻不見一個奴仆,原來都在號房裏紮堆兒取暖呐。一夥奴才欺負一個癩痢頭的小奴才剩兒,打發他專在門前盯著,萬不可亂放一人進府,亦不可冷落了一人。剩兒便絮絮叨叨地埋怨著,少不了時不時跑到門口覷一眼,得便了還是賴在號房裏熱鬧。

今個兒冷得異常,所以門前一直空空蕩蕩,既沒有車馬人行,更沒有惡狗呆鵝,連最喜歡在門前地坪裏嘈雜的麻雀也蹤影全無。剩兒聳著肩膀望著孤獨的風,覺得它正在表演,走過來行過去,有時旋轉了起來,卷起一小撮雪塵,將自己變成一柄淩空揮舞的掃帚。

剩兒擦了擦眼睛,因為雪地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器宇軒昂的道長。

可不是一個普通的道長,遠從南朝堯山而來,目光有點迷茫,身上帶點風塵。仰著臉,腮上一部虯髯搖動,手裏提的拂塵望東南飄走,腰間挎的寶劍透著冰魄的寒意,藍色的精紡道袍鼓蕩著清風,說不出的仙風道骨、逍遙欲舉。

趙王及夫人乃至闔府上下素喜道士,剩兒便跑將起來,滾到坪裏稽首,相邀道長進府喝杯熱茶。

道長不冷不熱地道:“賣畫!有買畫者我便入府,無買畫者快莫呱唧。”

剩兒愣了一下,待要生氣,隨即想起主公主母再三交待得罪誰都可以,切不能得罪僧道。便勉強陪著笑道:“我隻見過打著幌子賣卦的道士,卻沒有見過挎著寶劍賣畫的道長。倒是個稀奇!”

道長鼻腔裏“哼”一聲,嘴角掛著冷笑道:“我瞧你才是個稀奇!昨日方挨了頓板子,今日萬躲不過又挨一頓板子。”

剩兒摸著頭上癩子,一時間羞怒道:“我今日時時小心、事事謹慎,你道打我一頓板子便打我一頓板子?”

道長將拂塵扛在肩上,隻留一道冷脊梁對著剩兒道:“昨日你錯過了太後微服私訪,那一頓板子挨得冤不冤?”

剩兒一個激靈蹦起來老高道:“你怎的知道?”

道長撫著虯髯賣關子道:“我還知道你今日為甚麼又會挨一頓板子。”

剩兒叉著腰學府裏的老夫子生氣道:“為的甚麼,難道你是微服私訪的道君?”

道長似譏似嘲地笑道:“倒不是,隻是賣畫的道長。”

剩兒再要說些挖苦的話語,號房裏傳來一個老奴的聲音:“臭癩痢,和誰人吵架,咋咋呼呼,擾了主母清靜。”

剩兒不敢頑皮,討好地應道:“隻是個古怪的道士。”

老奴便“叱”道:“那還不快請進來,隻管攔阻,不曉得府中的規矩嗎?”急急忙忙迎了出來。

道長鼻腔裏又“哼”了一聲,冷言冷語道:“等著你的板子吧!”徑直走上了府門的台階。

剩兒依舊不肯相信自己就如此黴運,又得罪了一個微服私訪的大人,跟在道長身後喊道:“他是個瘋子,萬不可讓他進府。”

老奴已經接住了道長,眼見他相貌不凡,兼又氣質高冷,曉得癩痢頭狗眼不識泰山,慌忙致歉道:“那小子不長進,依舊是個渾人,還望道爺寬恕。請隨我入府喝杯熱茶去來。”恭恭敬敬稽首行禮。

道長倒也爽快,清朗地道:“如此甚好!”隨著老奴走進府去。

不一會兒進到一處廂房。廂房不大,倒也潔淨。生著一爐炭火,擺著幾盆蘭草,一條幾案上陳著文房四寶,榻上扔著一圈兒錦墊。

老奴從火爐上提下一把鐵壺,倒了一杯茶水,請道長自便,自己進內府稟告主母來了一個賣畫的道長。

道長覺得有些渴了,老實不客氣,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淒清的內心起了一絲波瀾,便環顧四壁。一麵牆下擺了一盆蘭草,牆上掛著一個錦囊,看形狀大小,似是一架古琴。取下來一看,正是一架古琴,卻有百十年曆史。小心捧出來,安在幾上,輕撫了撫,音色尚可,隻是久沒用了,弦音不準。道士調校了一番,音便準了。一時起了興致,撫了一首曲兒,有名的《高山流水》。

才撫了一半,老奴回來了,見道長正在撫琴,便垂手恭立在一邊。

撫完了,清臒的道長抬頭說道:“想是你家主母打發某回去。”

老奴彎腰恭敬道:“道長說笑!主母聽說有昆侖山遠來的道長賣畫,倒勾起了興趣,一味催著我請道長進去。”

道長不問老奴主母的情況,反倒指著幾上的古琴疑惑道:“你家主人喜愛音律嗎?此琴雖不是極品,卻也是有些年頭的佳作,為何掛在牆上,落滿塵埃?”

老奴忽地臉上有了悲戚,“唏噓”了一番方道:“道長不知,這琴原是我家小主用的,現下沒人用了,便隨意擱置在此。”

道長等的正是這句話,便故作訝異道:“你家這位小主想是個郡主,早早地走失了幾年,杳無音訊,闔府上下無不悲戚!小主的琴隨意扔在這裏,正是心存一線念想,又憂睹物情傷,故此兩難,揣著明白裝著糊塗。”

老奴見道長說話直白,心中尤為崇敬,便亦直言告道:“道長果然有些法力!主公主母雖然絕口不提此事,私下裏卻敬道崇佛,做了許多功德,自是期盼奇跡出現,小郡主平安歸來。”滿心歡喜道:“難不成道長知道些小郡主的消息?”

道長搖頭無情道:“貧道隻賣畫,並不測字算卦。”

老奴滿心的希望化作失望,不再多言,小心在前引路,穿過重重庭院,直望內府而去。

在一座精致的殿堂前,黑臉的昆侖奴正舉頭遙望著,見老奴引著一位了不得的仙道至了,一麵招呼道長,一麵責怪老奴去得太久。

原來今日主母已趨平和的心境委實有些焦躁,前前後後催促了昆侖奴3次,想是道祖有所啟示。

木魚聲聲,檀香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