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下著細雨,淡青色的煙霧籠罩了一層的,整個盛京都沉睡在黏濕的雨霧裏頭。

張嬤嬤端著剛煨好的銀耳蓮子湯進來,朝著屋子裏頭看,沒有瞧見人,就問了身邊的紅玉,“姑娘還睡著?”

“姑娘回來哭了許久的時間,剛才歇下,還沒有醒呢。”紅玉有些不平,縱使壓低了聲音也聽得見話裏麵的惱意,“方姨娘未免也太過分了些,仗著肚子裏的那塊肉,竟然當眾叫小姐難堪,等夫人回來之後,我定是要好好說上一說。”

“就你話多!”張嬤嬤板著一張臉,訓斥人,“仔細你那張嘴,要是教我在外麵聽到一些不幹淨的話,就送你去管事那裏好好學學規矩。”

張嬤嬤是碎芳院裏的管事嬤嬤,當初也是是夫人陪嫁丫頭。定遠侯夫人憐惜膝下唯一的幼女,將人命了教養嬤嬤,管理這一方小院。

不說在這院子裏頭,就是在整個侯府,別人也要給幾分臉麵的。

就算是仗著姑娘的喜歡,紅玉也不敢和人頂撞,小臉一垮,斂著眉頭悶聲應著,“我曉得了。”

到底是年紀還小,什麼表情都寫在了臉上,張嬤嬤打量了人一眼,心裏歎了一聲。

院子裏頭就四個一等丫鬟,紅玉長得討巧,嘴巴又像是抹了蜜一般,平日裏最得姑娘的喜歡。可這秉性卻差了些,愛耍小聰明還喜歡在背後嚼舌根子,心思都不用在正途上。

怕是也留她不得了,隻是不知道該怎樣在姑娘那邊提起。

她這邊想著事情,忽然聽見屋子裏頭有了動靜,該是人醒了過來,就端著甜湯往裏頭走。

掀開簾子,就看見穿著一身雪白天蠶絲裏衣的小姑娘坐在床榻上,這正是定遠侯府唯一的嫡小姐——薑明月。

定遠侯薑修玉年輕的時候也是個風月場子裏滾過來的人,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不知道迷了多少姑娘家的芳心。

後來雖然娶了當朝首輔李閣老的嫡長女李夢蘭,可後院裏的女人也是不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沒有什麼女兒的緣分,兒子倒是不少,可隻得了薑明月這麼一個嬌女,把人當成了眼珠子護著。

薑明月繼承了父親的好相貌,年方滿時,鴉色的頭發烏烏泱泱地鋪散開來,露出一張白淨的小臉。更難得的是她皮膚白皙,眉眼精致妍豔,這般年紀相貌便是如此,日後不知道要長成那般傾城模樣。

定遠侯府上就這麼一個嬌小姐,可後院也是亂的,有人生了嫉恨之心,在薑明月三歲多的時候,將人推道了水裏去。

救上來的時候小娃娃都去了半條命,侯爺和夫人日日夜夜守著,才用藥將人的命喚了回來。但還是落下了病根,天氣稍微冷點,就容易感染風寒。

這件事情也將侯爺嚇著了,陸續將後院的人遣送了出去,隻留下三個已經有了子嗣的姨娘。

外頭的人都說,定遠侯將這個女兒疼到了骨子裏頭去。

張嬤嬤看向自家姑娘的眼裏多了幾分溫柔,想著,就這麼一個乖巧嬌俏的孩子誰能夠不喜歡呢。

“姑娘,現在天氣冷,這樣坐著仔細著涼了。”張嬤嬤拿出一件桃花雲霧煙羅披風給人披上,粉粉嫩嫩的顏色襯得一張臉更加嬌俏。

張嬤嬤看著人腫起來的雙眼,歎了一口氣,端了甜湯喂人,“你何苦同方姨娘置氣,還哭成這個樣子,老爺夫人回來後,指不定怎麼心疼呢。”

薑明月的眼珠子轉動了兩下,看向人,麵上有些古怪,“你是說方姨娘有了身子?”

不是前頭才和人有了嫌隙,怎現在就不記得了?

張嬤嬤心裏有些奇怪,到底是心疼這麼半大的孩子,“左不過就是一個姨娘,就算生出來一個女兒,地位那能夠越過了你去。”

熟悉的話再次響起,薑明月眼眶一熱,若是觀察得仔細些,能夠看見她渾身都是在顫抖的。

她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攥住張嬤嬤的手,嫩白的手指陷入深紫色的錦衣麵料裏。

視線從屋子裏頭慢慢掃過,全套的黃花梨家具,坐榻上放著幾個半新的粉色蘇繡軟枕,隨處可見的精致擺式和小玩意兒,分明和她小時候的屋子一模一樣。

她居然回到了自己小時候?

半天薑明月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前塵舊事,滿地鮮血仿佛都成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夢。

她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嬤嬤,現在是什麼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