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從天靈蓋直涼到後腳跟(2 / 3)

因為玄宗即位以為,東巡洛陽已經有好幾次了,所以諸事都開始漸漸形成了規矩,這個時候要走,也隻是按照此前的舊例部署安排而已,倒是沒有太多需要議論的。具體的事情,下麵各衙門已經開始動手預備了,預計二月初就可以成行,眼下大臣們都到南熏殿來,除了例行的議事規矩之外,也不過就是按部就班的稟告一番。

不大會兒,張九齡便把各衙門自己議定的留守與隨聖駕東行的名單說完了,玄宗皇帝聽完了覺得沒有什麼需要說的,便隻是關於個別人略作了幾處調整,他知道老相公宋璟囿於天寒,去年說是要去洛陽,卻一直都還沒走,便又特意叮囑,到時候便讓老相公的車駕隨在自己的車駕旁一塊兒走,宋璟長子宋升就在下麵,聞言自然是趕緊出班謝恩。

等到這件事情說完了,玄宗皇帝挑眉往下麵眾大臣中看了一眼,問:“眾卿可還有事?”

張九齡、裴耀卿都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目不斜視,氣定神閑。

太常卿韋縚扭頭在眾人身上略略掃了一眼,衝站在眾大臣中間的太子賓客崔沔使了個眼色,崔沔當即心領神會,然後便出班站定,道:“啟稟陛下,臣有一事。”

玄宗皇帝撇了撇嘴兒,咳嗽一聲,放鬆地靠在龍床的靠背上,慢慢道:“崔愛卿有事,盡管講來。”

崔沔今年不到四十歲,白麵長須,極有風儀,在朝野上下聲譽頗佳,出任太子賓客六年以來,盡心盡力的輔佐,堪稱是太子李鴻身邊極為得用的一個人物。

玄宗皇帝固然不希望太子李鴻的聲勢太大,但是既然選了他作為自己的繼承人,他也不希望李鴻在朝中的勢力太過弱小,所以,平日裏在對待諸如朝中的太常卿韋縚,以及他東宮中的一些人物,如太子賓客崔沔等人,玄宗皇帝都是盡可能的明裏暗裏優待幾分。所以,雖然崔沔這個太子賓客手裏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權力,但是在朝中的發言權卻一直都不低。

此時崔沔聞言朗聲道:“臣聽聞,江淮轉運副使李曦前些日子出京,就在三日之前,他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不告而斬正六品上渭南縣令錢暢,此堪稱是目無王法之極矣,臣以為,陛下當立刻遣有司將其捉拿回京,依律嚴懲!”

聽到這裏,朝中眾多大臣多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不置可否。

太府寺卿楊崇禮更是幹脆就閉上眼睛在那裏打起盹兒來,隻是偶爾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瞥一眼滿臉期盼地看著玄宗皇帝的韋縚和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李鴻,眼神中滿是不屑。

聽完了崔沔的話,玄宗皇帝“哦”了一聲,道:“這件事,李曦已經有專折遞上來了,朕看了一下,雖然李愛卿做事不免莽撞,但是,至少也算得有理有據呀,他是接到那渭南縣的縣丞更俗的密信,這才火速趕往渭南處置此事的,而且,臨行之前他還給刑部、吏部都行了公文知會此事,故而,朕覺得這也算不上是不告而斬吧?”

崔沔聞言還隻是一愣,韋縚卻是聽得心中一涼,心想:莫非這就是陛下對待此事的態度?李曦平白無故的殺了人,陛下也並不準備追究?

當然了,也不能完全說是平白無故,但是至少在殺人之前,李曦並沒有握住錢暢的什麼罪證嘛!至於他後來所羅列的那些罪狀……人都殺了,錢暢又不能站出來為自己辯駁了,在李曦的淫威之下,想要捏造什麼證據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難道陛下還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這邊心裏這麼想著,果然那邊崔沔就替他把疑問說出來了,“陛下,據臣所知,直到那李曦下令殺人之前,他手中都並沒有什麼證據,至於他所說的是渭南縣縣丞更俗給他送了密信他才過去之事,臣以為語多訛誤,不足采信啊!”

又道:“而且,即便是證據確鑿,即便那錢暢罪大當斬,李曦也應該在稟告刑部、吏部、大理寺之後,由陛下親自下旨處斬,他李曦哪裏來的權力說殺就殺?”

或許是說著說著來了氣,也或許是為了故意擴大聲勢,他又氣憤地繼續道:“陛下,李曦此子在京畿之地如此肆意殺人,而且殺的還是堂堂六品官員,隻因此事,關中上下民心浮動,皆言李曦膽大妄為,不查此事,不足以服眾,不足以安民哪!”

“唔……”玄宗皇帝想了想,道:“有件事朕一直不曾對眾卿說過,此時說一說倒也無妨,早在李卿就任江淮轉運副使之前,就曾跟朕說過,若要他負責開拓漕路之事,他要幾個條件。當然了,後來你們也都知道了,他的條件,朕都已經答應了。李卿非隻是江淮轉運副使、督京畿糧道事而已,他還兼任戶部度支員外郎、吏部考功員外郎、刑部司門員外郎這三部侍郎,同時,朕賜他天子劍,出京在外時,對於五品及以下官員,有殺伐專斷之權……”

玄宗皇帝說到這裏,韋縚與崔沔不由得愣住。

這些事情,他們自然都是知道的,但問題是,在此前他們並不認為李曦手裏有了什麼天子劍,就真的可以隨便殺人了,更別提殺的還是正六品的縣令。自從當今陛下即位以來,除了謀逆等不赦大罪之外,這得有多少年沒有殺過朝廷命官了?

但是現在讓玄宗皇帝一說,他們不得不承認,既然被賜了天子劍,對五品及以下官員有殺伐專斷之權,而且,他還兼任著刑部與吏部的員外郎,他要殺人,等於是刑部與吏部也都已經知道了,再看皇帝陛下這個態度,對他竟也是支持的,如此一來,隻要他李曦要殺人,哪怕隻是事後編排一些證據,在法理上也還真是完全說得過去的。

這麼說,他殺錢暢,竟還成了合理合法的了?

想到這裏,韋縚忍不住想,那豈不是說,隻要是五品之下的官員,包括五品官在內,李曦都可以肆意決定他們的生死?

這個權力……可太大了!

即便是皇帝東巡太子留在長安監國,也不過如此吧?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難道皇帝陛下就對他李曦那麼放心?就敢那麼輕輕鬆鬆的把天下所有五品以下官員的小命交到李曦的手上?

但是轉念一想,李曦又有什麼值得皇帝陛下擔心的呢?

他跟太子李鴻,跟壽王李清紛紛交惡,他開口閉口說什麼要同時娶鹹宜公主和宋家那個小丫頭,又一下子得罪了以楊洄楊家為首的關中權貴,以宋家為首的開元舊臣,他得罪的人之中,甚至還包括楊洄的母親長寧長公主等一大幫皇親,和趙麗妃極其背後的趙家這等國戚……滿朝上下的權貴,幾乎就沒有不煩他不恨他的!

這樣一個人,皇帝陛下有什麼好擔心的?

想明白這一節,韋縚不知不覺的就是一身冷汗,心裏忍不住想:難道這一切,都是李曦那個小子自己刻意去經營出來的?他才多大,能有這份城府與心機?

作為一個在朝中居官多年的重臣,韋縚的眼光心機自然非常人能比,一旦想明白了李曦刻意做出的這些人事布局,他自然也就明白了,別說李曦殺的隻是一個小小的渭南縣縣令,才正六品,哪怕他殺的是正五品,隻要他殺的有道理,殺的有用,那麼皇帝陛下也是會毫無保留的支持他的!

所以,再爭下去,已經毫無意義。

想明白這些,他心中不知不覺的就有些悲哀:難道真的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否則的話,以李曦這般弱冠年紀,如何能有如此大手?布得這般銷魂之局?

不等他給崔沔打眼色,崔沔已經再次開口與玄宗皇帝據理力爭,韋縚想得明白這裏麵的來龍去脈,卻並不代表崔沔也能想明白——

“陛下,即便那李曦有臨機專斷之權,但是也應該在有了充足的證據之後再行專斷,可是據臣看來,他那些所謂證據,都是純屬捏造,而且是事後捏造,不足取信哪!再說了,渭南距長安不過二百許裏,快馬一日夜可至,那錢暢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大罪狀,需要讓李曦說殺就殺?因此,臣以為,此事疑點頗多,還是由刑部會同大理寺共同審理一番為是!”